说着撂了撂衣袖,武梁这才看到,原来他宽大衣袖下,手里竟然紧握着一柄短剑。
···
武梁心里无比的紧张,也说不清担心谁更多一些。
担心柳水云介意她的隐瞒,如今哄她只为让她老实点儿,等到适当的时候再卡察那么一划拉让她小命休矣?
还是担心邓隐宸真的会不敌落败血溅当场?
也或者有些担心实际上柳水云做的不如说的到位,最后被成攻反掳,无命可活?
外面隐隐的已有脚步奔走声,呼喊叫嚷声,嘈杂地传来。
武梁知道,大幕已拉开,大戏正上演。
这次的府宴,肯定又热闹大了。
她稳住心神,还是试着劝说柳水云,“流水,我知道你心里愤恨不平。可是,你可有想过,我们从前惹不过别人,现在其实也同样惹不起?从前欺负过我们的人何其多,我们难道都一一报复回去?过去被欺,是因为过去我们自己太弱,现在既然大家日子好过,咱们就珍惜眼前不好么?咱何不放下过去的种种往前看?趁没酿成大错,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柳水云听了,默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就扬声长笑起来,好像她在说笑话一样,“阿姜,你说有好日子过?那是你吧。至于我,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说你看我活得光鲜亮丽是吧,可是我根本就不能不光鲜亮丽。他说你看我能带着侍卫招摇来去是吧,可你知道那些侍卫除了保护我的安全,更大的作用是看管好我吗?所以许多时候,根本是我听他们指挥行事。我早已,没有自由了。
他问武梁你知道为什么太后这么时不时把他带在身边,众臣工并无人说她□□后宫而谏言劝阻吗?因为太后根本就没有“宠”他,只是把他带在身边,玩乐罢了。
不但她自己玩乐,更让所有后宫女人们同乐,把他当所有人的玩物,是供所有后宫女人们排遣无聊的需要的。
她不但自己不独占,甚至很多时候,是她差遣柳水云去与宫妃们作堆寻欢作乐的。
后宫的女人们都是人精,自然配合着太后的心思行事。就算素日不喜听戏唱曲的,也要偶尔找柳水云去那么一次半次,免得变成特立独行不与人同,尤其不与太后行事相同,让太后落到个独自沉溺玩乐的境地。
并且这些女人也必然的不会姑息柳水云的错处,甚至时不时的挑点刺儿喝斥责罚一场,以便让人确信,这位真不是太后的宠侍。
而太后,得知他被罚的后果,常常是拿出掌管后宫的气势,加倍严惩。
太后就是这么一副铁面无私,规律严明的态度,好让所有人都知道,玩艺儿就是玩艺儿,祸乱不了后宫,更祸乱不了前堂朝政,他无足轻重,他不值一提。
所以,连普通富足人家,都有请戏子养歌姬的,堂堂太后喜欢听一个戏子唱戏,让他出入后宫消遣,臣工们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这种说法,武梁很愿意相信。她想起当初未出府时候,程向腾私下里,宠她也是真宠的,但规矩,也是真要乖乖守的,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们兄妹,倒都行的这一套。
柳水云却当她不信,背转过身去让武梁抚他的背。他说不用脱衣,单用摸的,就能摸到背上伤疤。
他绷紧了胸前衣襟,于是背上的衣料紧紧裹身,真的不用摸的,武梁已经看到隐透过来的凹凸不平,交缠错纵。
柳水云身上,原来新伤叠旧痕,不管受罚后被赏用多好的药膏,次数多了,痕迹总会越来越狰狞。
他笑得哽咽,说你觉得,这样的活着,叫日子好过?
武梁看着那些伤痕沉默,然后艰难开口道:“可是,太后总归还是怜惜你的,不是还帮手照顾白玫的身子吗,也是体恤你终于有后。你现在是快要当父亲的人了,总算又有新的奔头。不为自己,也要为她们母子考虑。你如果今天公然这般行事,只怕太后也保不得你,你可想过如何善后?”
彼时,武梁并不知道太后怀孕这么高端的八卦。听说太后对白玫甚好后,还坏坏地想,太后大约也是真心高兴的,毕竟男人有后了,从此可以唯她独用专职陪玩了吧。
男人不是都重子嗣吗,自己可以做敢死队,孩子总要顾及吧?若他人没了,太后还会那么闲那么有心护着他的孩子么?
可是没想到柳水云听了,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带着一声冷笑,“善后?我不需要什么善后。我贱命一条,早就不想要了,能手刃了仇人再死,什么都值了。至于白玫那贱人,她本就活不长了。”
“活不长?”武梁不明所以,迟疑了一下才道,“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么?”
关于白玫,纵使柳水云不爽她,但到底已经为了肚子接纳了她留下了她,现在更有太后出手保驾护肚,除了病痛,武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要了白玫的命。
柳水云没吱声。
于是武梁想,大约自己猜对了。甚至她觉得,可能就是白玫病得没活路,柳水云才这么绝望,才会行事这般偏激不顾后果。
可她也没时间慢慢开解了,这里拖得久了,等万一外面真闹出了人命,就不好收场了。
她颇有些急切地献计献策,“纵使有病,想法医治便好。你若人没了,她们母子就更没希望,那可是一直陪你这么久的师妹和你自己的孩子啊流水。所以,咱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咱们应该赶快去想办法。宫里有宫里的门路,但民间可能有民间的法子,咱们去找去寻,没准很快就能找到良医灵药。”
她想柳水云还是在意白玫的,哪怕口里骂她贱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嗓子沙哑,说话一直声调戚戚。
谁知她完全会错了意,柳水云听了她的话,表情怪异地看着她,然后慢吞吞道:“她没病,她好得很。是我,饶她不得。”
“什……么?”
柳水云轻笑,“你知道么阿姜,我的嗓子,其实已经坏了,早就不能再唱了。”
“怎么会?”武梁惊住。
“知道怎么回事吗?就是因为白玫那个贱人,淫心发作,拿药灌我!呵呵,可笑吧?那个陪伴我那么久的小师妹,我信任她亲近她,甚至跟她分享我的*我生平恨事,结果却被她如法炮制拿来对付我!”
柳水云面上一层煞气笼罩,“你说,她该不该死!”
当初林州府出事儿后,柳水云是闻药惊心,听说有次病得爬不起床,都不肯吃大夫开的药,后来直到人撑不住昏了过去,才被灌下药治病的。
可是就是这位白玫小师妹,偏偏照着他最痛的地方,再狠狠咬了一口,连皮带肉,痛彻心肺。
那时柳水云感到自己身体燥得不像话,与以前的某种体验十分类似,心知不妙,便趁着一线理智尚存时候,拼命地抠嗓子眼儿,想吐出那些脏东西。
抠啊抠,就自己抠坏了嗓子。
他嗓子坏了,白玫自个儿也跑了,虽然气归气,恨归恨,但如果白玫不再出现,大概这事儿也就算完了。可偏偏白玫自以为是,揣着肚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