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送你回去吧。” 林曦牵着小李傲说。
“不用了,很晚了。” 江幼秋的声音在夜风中轻得很。
“没事,本来就是守岁嘛,不晚一点睡还不好呢。”
江幼秋没有再反对,三个人从篮球场穿过七拐八绕的水泥地,来到了江幼秋所住的那栋楼楼下,这可能是整个沙金村最新、最高的一栋楼了。
“幼秋,你好好的。” 林曦攥住江幼秋的手,憋了一晚上的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人生中有很多坎,但是为了这些坎伤害自己真的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
江幼秋抱住林曦,尖的有些膈人的下巴在她的肩膀上点了点:“小林姐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隔了几秒钟她又说道:“今晚我出来是和他说过的,回去后也会和他说,你别担心。”
她松开林曦,蹲下来递给李傲一个红包,朝他笑了笑,又站起来郑重的对林曦挥了挥手:“小林姐,再见。”
“嗯,你好好照顾自己,真的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的,这些都不值得。” 林曦还是不放心,又絮叨说。
江幼秋忽然觉得眼眶有些热,对前路的不确定和恐惧竟然真的就少了一些,她低低“嗯”了一声,快速说:“小林姐,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也不想再死一次。你放心吧,新的一年我会重新开始的。” 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林曦站在原地看江幼秋的背影,直到已经看不到了,才牵着小李傲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才恍惚想到:1992年,真的过完了。
第17章 金杯面包车
林曦和李傲在深安没什么亲戚,过年了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这两天就一直宅在家里。初二下午,林曦有了一个新脑洞,正在给《故事荟》
写稿子,门忽然被人急急的拍响了。
“砰砰砰!”
“来了来了!别敲那么大声!” 李傲在桌子一边写寒假作业,林曦赤着脚窝在被子里在另一边写稿子,连鞋也来不及穿,掀开被子就把门打开,却看到两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官站在门外,肖文聿从两人后面转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 林曦看到这个阵仗就觉得不安起来,上次在水库公园的匆匆一瞥浮上心头。
“你两天前是不是见过江幼秋?” 肖文聿声音比往日还低沉,严肃的问。
“是。” 林曦觉得心中猛然一跳,抓着把手的手指也紧了紧。
“那你快跟我们去一趟局里吧。你应该是最后一个见过江幼秋的人,她的尸体今天早晨在沙金村外五公里的深安河旁被发现了,作案手法和前段时间那个簕杜鹃杀手一样。” 肖文聿旁边的年轻女警像打机关炮一样说道。
“你说什么?” 林曦不可置信的问。“尸体”两个字刺伤了她。前两天才见过的人,才说要辞别旧年重新开始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走了呢?
“你现在很危险。” 那个年轻的短发女警继续说:“ 你应该知道江幼秋背后的人是谁吧?那个人知道江幼秋的死讯,已经坐飞机往深安赶了,他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又是最后见过江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些什么……”
“英琼,你别吓她。” 肖文聿淡淡的出声阻止女警,看了一眼林曦因寒冷和震惊不自觉紧紧抠着地板的白嫩脚趾说:“ 这个案子没破之前,警方都会对你提供保护的。麦志飞不敢对你怎么样,等他冷静下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现在还麻烦你同我们回局里描述一下你最后一次见江幼秋的情景。”
“好的……” 林曦嘴上答应着,却发现自己的脚莫名发软,她闭了闭眼睛,冷静了一下情绪,才转身对李傲说:“小傲,你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穿好外套和妈妈一起走。”
“天冷,你也穿好袜子。” 肖文聿忍不住提醒,虽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却足够惹得那两个年轻警察诧异的抬头看他,当然他们早在肖文聿垂下眼睛前就赶紧把视线移开了。
这个年代的警车还是金杯面包车,林曦一路上都沉默的搂着小李傲望窗外的风景,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坐警车竟然是因为这件事。直到警车开进了市局大门,林曦脑中忽然蹦出一句:“原来肖文聿竟然是市局的人,不愧是大案要案。”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心情想这个。当年梳理深安历史的时候偏偏就没有对凶杀案件留心,而且因为怕引起社会恐慌,这种案件的细节一般都不会在媒体上披露,林曦也只隐约记得这个凶手最后杀了超过四个人才被抓住的,而且他貌似还把被害人的后背皮都给剥掉了,手段特别残忍。
“英琼先带你儿子去办公室玩,你和我到会议室聊天,好吗?” 肖文聿问道。
林曦回看了李傲一眼,见他拿着自己的寒假作业点点头,就也对肖文聿点了点头。
肖文聿给林曦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一沓厚厚的案件卷宗和一个笔记本放在酱色的长桌上。
林曦攥紧白色的纸杯,妄图用它散发出的热量捂热自己冰凉的手指。江幼秋那晚噙着笑容认真看仙女棒的模样还在眼前,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现在只有请你尽力配合警方的工作,才能早日找到这个扭曲的凶手,为你的朋友报仇。” 肖文聿等林曦喝了几口水,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才开口:“现在我们开始吧。”
林曦点点头,身为一个社会版的记者,她知道什么时候要克制自己的个人感情,保持理智和专业。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具体是什么时候?” 肖文聿问道,深棕色的眼珠显得格外深邃。
“大年三十的晚上……” 林曦一一回答了肖文聿的问题,把之前在妇幼保健医院见到江幼秋和年三十晚上的事情都描述了一遍。肖文聿如刀削般的侧脸转过来,将笔夹在本子里:“依照你的描述,江幼秋在流产后有一段意志消沉的时间,但是这反而促使她下定决心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这样说来,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她走到深安河边上,很可能是打算趁着夜色逃港,只是没有想到却被潜伏在黑暗里的那个凶手抓住了。”
林曦没有说话,说了那么久她也累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抓着空杯子点点头。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为首的那个男声格外耳熟,肖文聿蓦然起身,那一行人已经闯进会议室了。
是麦志飞。他身边跟着两个小弟,身上还穿着黑色西装,眼圈却是红的,像一头在冰原上走投无路的狼。
“就是你是不是?你和幼秋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走?为什么会死?!” 麦志飞大步冲过来,想要攥住林曦的领口好好问清楚,却被肖文聿挡在身前一把抓住手腕,他身后的两个小弟见状就要上前扭打肖文聿,但还没动手就被身后匆匆赶来的两个年轻警察给控制住了。
“你们是死的吗?三个大活人都看不住?” 肖文聿朝这两个人低吼道。
“对不起,肖副队。他们一来就往里闯,而且又是受害者的家人,情绪激动我们也不好太怎么拦……” 两个小警官一边扭人,一边苦着脸说,这年头警察也不好做啊,对蛮横的被害者家属也都是以安慰劝导为主,更何况这人的身份特殊……谁知道他还竟然径直闯到肖副队这里了。
“姓肖的,你放开我!” 麦志飞情绪激动,拳头攥的死紧。
“你搞清楚,这里是警察局,不是沙金村灯红酒绿的销金窟,更不是菜市场!” 肖文聿吼道。他紧了紧自己的手,和麦志飞健壮的胳膊纠缠在一起,倾身上前在麦志飞的耳朵边说:“如果你在这里乱来,不管你上面那个人是什么来头,你都得给我进去。”
这一番话让麦志飞清醒了一些,他毕竟是刀口上舔过血的人,再怎么悲愤也保持着警惕与理智。于是他停止发力退后一步,整理了一番西装,哑着嗓子说:“刚才是我冲动了,肖副队见谅。”
江幼秋的悲剧本就与麦志飞有分不开的关系。虽然说没有麦志飞,幼秋可能早在跳春申江的那天就死了,但也是因为他的不珍惜和极端的控制欲,才一点点泯灭了幼秋对现在生活的期盼,又让决心要改变的幼秋选择了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逃走。
林曦从扶手木椅上站起来,走到麦志飞身前,仰头看像这个可以呼风唤雨的高大男人:“麦先生,幼秋为什么要走你比我更清楚。” 麦志飞低头用狼一般的目光看着林曦,还微微喘着粗气,可林曦并不害怕:“发生了这种事情你一定很悲痛,但是如果你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爱幼秋,就更该问一下自己,你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一个爱你的女人,一个为了你困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几乎一个朋友都没有的地方的女人,一个为你怀孕又流产了的女人下定决心深夜逃走?”
麦志飞的脸色在林曦的质问下越来越不好看,身边的小弟也臭着脸盯着林曦,如果不是在警察局,估计就要开始骂她一句“臭婊-子”了,可麦志飞只是喘着粗气什么都没有说。
林曦看着这个男人微塌的肩膀和黑西装里被揉的乱七八糟的衬衫,缓了缓语气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幼秋那晚和我说了些什么,也欢迎你在理智的情况下来询问我。”
说完她不再管麦志飞的表情和情绪,转头问肖文聿:“肖副队,你的问题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肖文聿点头说:“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