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清泠的竹息淡过鼻端,自后而过一个修长身影,信步庭然地行至岸边。宽肩下漆黑的垂发,隐在翠黄的垂柳间。他背对着她们,朝正欲下船的虞惜霜优雅伸出手。
“啊,那是陈……”应国公小姐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秦慕樱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卫堇摇了摇她:“阿樱?”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脚朝前走去。脑中还是一团乱,人却已行到了岸边的二人身前,将他们拦住。她抬眼定定地望向陈聿修,又看了眼面容清秀,略带娇羞的虞惜霜。一时所有的礼数闺节尽皆抛忘,她颤声道:“陈公子,这……就是你选定的妻子吗?”
陈聿修没有回头,耳侧的垂发被风扬起,柳枝间斑驳的阳光照过纤长的眼睫。他垂眸道:“是。”
“那,”卫堇焦急跑上前,抓住她的胳膊。可她还是咬牙问出,“郭公子在你心里,算什么?”
她将紫竹萧执在身前,执着地望着他。陈聿修缓缓侧过脸,目光轻轻扫过,他浅笑道:“苏夫人还是请回吧。”说完,便带着虞惜霜朝园中走去。
卫堇看着那群贵女簇拥着他们越行越远,不由叹道:“你这是何苦……应国公那娇女不好相处的,指不定明日城中传的就是你朝秦慕楚,未嫁前恋慕郭大人,今日又来攀附陈丞相。虽说你家老爷对你是信赖有加,可……”
秦慕樱伸手抓住她的衣袖,涩然摇头:“他没有回答我……”
“那是自然,你当着人未婚妻的面,问断袖私事,也实在……唉,既然丞相大人没有追究我们,那便算过了,你休要再提。”卫堇握住她的手,“人各有活法,郭将军故去多年,丞相若和他有情,也为他撑过了两年。如今人家愿意放下,未必,不是好事啊!”
“阿堇你不懂,”秦慕樱抬起泪眼,“若是连他也放下了,在我心里,郭公子他,就真的死去了啊……”
翠黄的柳叶纷然飘落,湖面凌波,菊香眷淡,黯然销魂。
*
满天黄沙扑面,骑兵队前的将领用袖遮面,待风沙过去,顿时感到自地面传到马背的震动。
“校尉,似乎又是魏军!”身后将士道。
“自从王爷病倒,他们这几个月就没消停。”校尉猛一咬牙,拔出长刀,“他奶奶的,不如削他一削!”
将士们憋了一肚子怨气,闻言纷纷抽出武器,大声应和。
昏暗的风云总算过去,将头顶的太阳露了出来。校尉揉了揉眼,看清了黄沙丘山上一排长长的褐甲魏军。后方尘土阵阵,不知有多少人。魏军望着他们孤零零的数十人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校尉猛然心惊,暗道不妙。可身为琼关军将,拔出的刀,怎可不见血而逃。正要横下心带着弟兄冲上去决一死战,却又感到地面巨大的震动。
难道……还有魏军?校尉脸色煞白,目光怔怔地望着前方,却见那打头的两名魏将对语几句,突然策马掉头。扬起的马鞭还未落下,一根玄黑的羽箭突然扎在了胸前。
厮杀声骤起,魏军纷纷掉头回望,如见了鬼一般吓得浑身僵直。马蹄渐渐后退,他们却连驭马的精力都使不出来。惊惶地跌下马背,不管不顾就朝这头狂奔。
校尉带人将他们斩于马下,众将对望,皆是一脸莫名。又过得片刻,声响渐消,风沙再起,迎面扑鼻阵阵的血腥……
空旷的丘山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骑黑马。隔着风沙,黑色齐军甲胄沉暗,鲜红披风飞展威扬。校尉心绪激荡,抱拳高声喝道:“敢问是哪路兄弟?”
阳光陡然透过灰云倾泻,光亮黑甲之上,是头盔中一张稳毅的面容。那人举剑拱手,醇厚的嗓音隔着狂沙沉稳传来:“凉州,徐秦。”
校尉眯了眯眼,再细望过去,已不见人影。风沙悄然息止,他与将士们对望一眼,默契地驭马前行。
视野越过丘山,望向另一面的满地黄沙。众将此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
修罗,这一定是修罗场……从来没有人,能将数千的魏军,在一炷香之内尽皆斩亡。
“校尉,凉州,凉州……那不是两国都不肯驻扎的鬼城么?”将士惊恐地道。
“怪力乱神之说,不可轻传。”校尉沉声喝道。
“可是,那不是黑甲红披么,”将士失声惊呼,“黑甲红披,是神武军的装束啊!”
☆、第160章 风光大喜
昏沉半明的夜色笼罩在城间,道旁高悬的灯笼前似浮着一层薄雾。车轮马蹄声隐隐穿行,听得不甚真切。
丰乐坊的楚王府后门,侍卫分立两旁,擒着两盏昏黄的油灯。待听到轻微的由远及近的响动,一直靠着门扉闭眼小憩的世子陡然睁开了眼,站直身。
乌篷马车稳稳地停在门口,车夫跳下车,将帐帘挽起。夜色将靛蓝衣袍侵染得愈加沉暗,世子凝眉打量他几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多年未见,这一路辛苦赵大夫了。”
“世子客气,”赵寻雪俯了俯身,面上是平静的淡笑,“肯替在下瞒过今日的京兆、羽林进京,世子想必费了一番手段。”
世子敛眉摇头:“旁话不多说了,时辰紧迫,还请赵大夫速速去看我父王吧。”
赵寻雪微微一笑,顺着他让开的门廊走去。身后的车夫见状,便重又上了车,喝驾朝府内徐徐驶进。世子无意侧眸瞟了一眼,望见晃动的帘角下露出的一截素白衣袖。他心下一怔,上前拦道:“车内还有谁?”
“是在下的药童和侍女。”赵寻雪垂眸答道。
车夫侧开身掀过帘帐,世子扬头瞧去,窄小的车厢内恭谨地跪了三个身影,正欲细看,耳边却隐约听到府内遥遥传来的咳嗽声。“都先进来吧!”他烦躁地摆了摆手,朝赵寻雪看了一眼,“母妃执意回京照料父王,这几日气温骤降,她有些伤寒。怕再过了病气给父王,便歇在隔壁院子。此事不会叫她察觉。”
赵寻雪颔首:“如此,便好。”世子叹息一声,负手朝前带路。
车帘重新落下,马蹄声起,满厢昏暗。郭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贴在车板地面,无声落泪。
世子……她的亲人,她终于听到他的声音……
“喂,你干嘛……”药童见她半晌不起,不满地朝她低喝。
双宁连忙探手扶向她:“姐姐,姐姐……”
车外传来马车夫的声音:“各位请下车,公子已在前方等候了。”
药童朗声答道:“知道了。”垂头瞟了她一眼,率先起身而出。
郭临静静地拭干脸上的泪水,直起身望着双宁担忧的目光,默然点头。双宁低叹一声,取过一旁白布给她系上,再给自己也系上一个,盖住眼下的半张脸。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跟在药童身后朝院中房屋走去。
四周静悄悄的,不见其余下人。药童抬手“吱呀”一声推开门,弯进内室。她抬了抬脚,望着眼前熟悉的摆设,心间的酸涩苦楚一并上涌,脚悬在门槛上,迟迟难以踏下。
内室间轻声响动,似是药箱已被打开。双宁站到她身前,握紧她的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