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棠走进考场,主考官坐在中间, 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清瘦男子,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他的名牌, 上写伏丁修。左右两位副考官都是女子, 年纪也在四十多岁左右, 一个名叫徐娟、一个名叫范樱。
薛锦棠先上前拜见了三位考官,等了一会,不见主考官说话,徐考官就说:“去位置上坐吧。”
薛锦棠坐下来,感觉那位伏考官眼神很不善。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感觉错了,毕竟她跟伏考官从未见过面,也没有得罪过他。或许他生来就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也不一定。
先是两位副考官,一人出了一个对子,薛锦棠想了一会,就在纸上写下自己对的下联,起身交给两位副考官。
薛锦棠对对子一般,并没有很惊艳,但是也中规中矩比一般女孩子好很多,毕竟她的外祖父是两榜进士出身,堂堂户部尚书,薛锦棠在外祖父的耳濡目染之下,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至少也不会比别人差。
接着就是伏姓主考出题,他从卷轴从抽出一副画打开:“对画吟诗。”
那是一幅月夜风荷图,皓月当空,皎洁明亮,月下湖中大片大片的荷花正随风起舞。画画之人技艺高超,让人隔着画好像都闻到清风送爽、荷香扑鼻。
薛锦棠心头一喜。
前年夏天她跟纪琅、沈鹤龄在别院消暑的时候,夜里睡不着去抓萤火虫,当时他们就在别院的荷花池边,她见月夜荷风景色怡人,一时技痒回房就画了一幅画。
那幅画跟眼前这一幅并不十分一样,她画景不行,比眼前这一副要略色一筹。不过纪琅跟沈鹤龄很喜欢,将她夸了又夸,两人分别在上面提诗。
纪琅作的诗是:荷花宫样美人妆,荷叶临风翠作裳。昨夜夜凉凉似水,羡渠宛在水中央。1
沈鹤龄作的是:十里荷花带月看,花和月色一般般。只应舞彻霓裳曲,宫女三千下广寒。2
当时那两首诗都很符合现在这幅画的意境,她想了想最终把沈鹤龄作的诗写在了卷子上。
作诗她不擅长,短时间就算做出来肯定不如纪琅、沈鹤龄作的。这位伏主考官恐怕比较挑剔,既然如此,她就偷懒一回,拿了沈鹤龄的诗出来,保管这位考官挑不出错来。
薛锦棠觉得这次女学考试没有十分准,也有七八分了。她将作好的诗交给主考官,回到位置上等待几位考官点评。
两位副考官都挺好说话,她们一致认为薛锦棠对的对子没问题,可以通过。
伏主考的脸色一直阴沉着,等两位副考官说完之后,他才说:“这位考生所做的诗不合格,不能通过。”
薛锦棠立刻站起身来,恭敬道:“敢问考官,这首诗哪里不合格?”
伏主考一声冷笑:“本考官说了,不合格就是不合格,哪里都不合格。”
“这画上是夜风送荷,月荷两动人,学生作的诗或许立意没有多高,但描绘的的的确确是风荷夜景。”
薛锦棠态度谦恭,语气真诚:“请考官再看一下,学生自觉诗中之景与画中之景是符合的。”
“你说符合就符合?”伏主考冷着脸:“你是考官还是我是考官?”
薛锦棠听他语气带怒,就道:“自然您是考官。”
“既然我是考官,那就我说了算,我说你不合格,你就是不合格。”伏主考冷哼:“你退下吧,芳华女学不收你这样的学生。”
薛锦棠一忍再忍,到了此刻她不想忍了。
“芳华女学考试公平公正公开,不应该为某个人所把持。伏主考,您说我不合格,请指出我这首诗哪里不合格?”
伏主考目光在薛锦棠身上一转,这刁蛮歹毒的娇小姐果然露出真面目了,不管她刚才装的多么谦逊,现在还不是一样无礼?
“你这般顶撞师长考官,就是不合格。”
他眼里的厌恶鄙夷令薛锦棠心头怒火蹭蹭蹭朝上冒,她自问自己并未得罪过这位考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不束手就擒。
“没错,身为学生的确不该顶撞师长。但你并不是我的老师长辈。”薛锦棠声音一提,朗声道:“你若公正无私,我自然视你为师。可若是某人无故刁难,为师不尊,为考官不公,试问,他有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的尊敬?”
伏考官本就看薛锦棠极度不顺眼,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好,那本考官不妨告诉你,今天这幅月夜风荷图,有不少人作了诗,个个都比你强。所以你被淘汰了。”
薛锦棠眉头一挑,声音嘲讽道:“是吗?既然如此那请伏主考将其他人作的诗拿出来,把那些诗跟我的诗一起糊了名字张贴出去,看看其他人是如何评判的?若旁人说我薛锦棠诗不如人,我立刻退出。若我得到更多的支持,那伏主考就该让我通过考试。”
“我才是主考。”伏主考寒着一张脸:“评判的标准是本考官的喜好,而不是外面那些人。你质疑本主考的评判,而我也看不上你的诗作,这就证明你并不适合进芳华女学。”
薛锦棠气得脑仁疼。
如果不能通过考试,她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薛锦棠越想越急,忍不住对着伏主考冷嘲热讽:“伏主考你这般针对我,难道我薛锦棠挖你伏家祖坟了吗?”
她这句话说出来,伏主考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另外两位副考也跟着起身。
“薛小姐,不得对主考无礼,快快道歉!”
“是啊,今年不成,还有三年后,不必如此较真。”
两位副考你一言,我一语劝说薛锦棠。
薛锦棠却冷眉冷眼跟那伏主考对峙,丝毫不愿意后退半步:“伏主考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学生不服。伏主考是厉害,可并不能只手遮天,女督学还在燕京没走,大不了我告到女督学面前,请她来评评这个理。”
“你……”伏主考被薛锦棠气得睚眦欲裂,他做老师这些年,别说是学生了,就连山长、理事,对他都恭敬有加。像今天这样被学生顶撞,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偏偏薛锦棠牙尖嘴利,将他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谁都没用,只要我在这里,你这辈子都休想进女学。”
薛锦棠怒目圆睁,也拿这位伏主考没辙了,难道她真的挖了他家的祖坟了吗?否则他何至于这般针对她?
薛锦棠很想一走了之,却实在不甘心。突然她在伏主考腰间看到了一个小叶紫檀佩,薛锦棠立刻走近两步,想看清楚上面的纹样。
两位副考以为薛锦棠恼羞成怒要打人,忙上前来阻拦。不料薛锦棠在离伏主考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她脸上的愤怒不甘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伏主考,我知道你不想让我进女学,但恐怕你今天的打算要落空了,这女学啊,你不得不让我进。”
“哦?”伏主考嗤笑道:“这样说大话,真不知你凭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