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冲出屋外,日头毒辣刺的人睁不开眼,她脸热的厉害,肌理的温度几欲将内里的血液滚熟了去。
有些感情,越是拼命压抑,就越反弹的厉害,时机久了,更像一个笑话一般坐在她脑门子上笑她自不量力。
田甜蹲在小池边,掬了捧水,凉了凉手和脸。
好半晌,她的心静下来,却下意识的偏过头,透过那薄薄的窗扇,寻那个清瘦的男子。
从前春十三取笑她,她只觉得恼怒和荒唐,毕竟她和少爷的身份隔得千差万别,八杠子也打不着。
可时间久了,见少爷没有否认,她那颗不安分的少女心便生了点儿枝丫,往高枝攀去。
纵使她拼命压抑着,努力拉开自己和少爷的距离,可仍会在夜深人静悄悄地想上一想。
梦中,他不是高不可攀的公子哥儿,她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小厨娘。
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春日里,隔着厚重热烈的桃花互生情意、在来年油菜花盛开的时节纳礼嫁娶,他们二人是平等的,会拌嘴、也会相互扶持,也会生几个孩子,最后像世上所有平凡的夫妻一般,既叨念又看不惯彼此小毛病的老去。
可惜呀,那只是少女不谙世事的梦想罢了。
如春日晨起江面上漫上去的雾气一般,不肖日照,风吹一吹就散了。
叶知秋病了这些日子,也没吃什么,又光喝汤药,嘴巴里没个滋味,田甜特意熬了咸骨粥端上来。
带着稻香的新米被柴火慢慢温住,加上洗煮后的冬日熏酿好的腊排骨,米的醇香和腊排骨的咸香交织在一起,勾的人鼻子都快丢了。
叶知秋不爱吃有味儿的蔬菜,所以田甜没往里面放葱花,又端上一碗今年早春腌好的酸笋。
不得不说,田甜把叶知秋的口味儿摸得极透。虽然他爱吃甜,可这些日子他嘴里除了苦味儿就没别的了,如今再给他只甜食,倒只能让他嘴里更觉得苦,倒不如弄点儿咸酸的味儿,开开胃。
叶知秋正在发呆,田甜便将粥水端了上来。
因着心里存着点儿事,叶知秋垂眸端起碗,田甜忙将筷子递给他,刚要喝一口,她又忙道:“少爷,要不尝尝这酸笋,很开胃的,不辣。”
叶知秋一顿,瞧她这为他推宝得模样,心里一苦,好像胆汁涌了出来。
他筷子一转,捻了点儿酸笋,伴着粥喝了口,略略垂眸:“味儿,很好。”
田甜忍了忍,将嘴角微翘的弧度抿下去,可喜到深处,又悲从中来,思到她和叶知秋遥远的距离,努力扯了扯嘴皮子:“少爷喜欢,田甜以后还给你做。”
以后,这个词触动了叶知秋的神经。
它和“假如”这个词一样虚无缥缈。
叶知秋慢慢吹了吹手里端着的粥,顿了顿,从枕头下拿出纸笔,这次没有再把梦花拽出来。
他想了想,将粥放在一旁,写道:“现在在楼里做的如何?”
田甜点了点头:“很好的,楼里的人都很照顾我。”
“以后还打算在这儿做下去?”
田甜认真的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即使少爷让爹签了契书,我怕爹以后还是会找过来,等我将厨房里的手艺学通透了,我就去夷陵,在那儿开个小馆子。”
叶知秋顿了段,难得笑的真心实意,提笔写道:“那样很好。”
说完,从一旁的雕花小柜里拿出一叠银钞,略略一数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叠递给田甜:“拿着。”
田甜被他搞得一懵。看着银钞,站起来,摆摆手,结结巴巴:“少,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叶知秋将这叠钱硬塞在她手里,手下的字写得飞快:“一个女孩子在外讨生活本就不易,这些钱你拿着贴己,又是有个什么难处也不会太没个靠头。”
田甜没有接,倒是没规矩直视他的眼睛,问:“为什么?”
叶知秋微愣,将钱塞在她手里,没答话。
十四岁丫头的眼睛很亮,看着你的时候,会给你一种误以为你是她的天的错觉。
叶知秋偏开脸,故意不去看她,抿唇,拿来笔,却迟迟没有写一个字。
过了好久,狠了心写了把字条递过去:“我得回京了。”
田甜看后,心空了一下,脸色很不自然,猛地抬头又发现自己动作太过明显,只能不自然的装作去看幔帐上的坠子:“为什么啊?少爷不是在襄阳城住的好好的么?怎么说走就走。”
离开这里是叶知秋想了很久后做的决定。
以前留在这儿,只不过是儿时偶然在这人停顿觉得这风景不错,再来之后不知不觉得却对这里的人有了牵绊,若他身体没有亏损,必得留在这儿等丫头长大、照顾她。但如今的他是短寿之相,甚至连育饲子嗣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有什么资格替她遮风挡雨?
不给她带来风雨就是极好得。
所以,趁现在,二人都还能抽身出来,就各自走各自的路。
免得到时候都难受。
田甜忽然觉得有点儿委屈,可仔细一想,她是他的什么人呢,他是走是留,能说些什么呢?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把心里的话问出来:“那少爷走了,以后还会回来么?”
叶知秋想了想,不敢看她的脸,心里钝疼:“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田甜一听,心像是被人翻过来掐了一把似得,她气急,连自个儿丫头身份都忘记了:“那要是我嫁人,少爷也不来送送我么?”
叶知秋浑身一震,慢慢收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鼓了出来,嗓子紧的不行,握笔的手隐隐有些颤抖:“恩,要是你成亲,我还是会来的,毕竟是你的少爷,能送你一程,也是极好、极好的。”
第二十六章
田甜一时无话,只能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