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忍不住问:“怎么了?”
“人心岂有餍足时……”
“呃呃,不要真的冒充起道长来了啊。你还没读完,何来此叹?你从不这样感叹事情,究竟读到了什么离奇事情?”
“你猜猜看。”
唐糖想了想:“高祖接受援助之后,成功将那些地盘收入,并由此发家,继而一举平定了中原,登了位。如此推测应当没错罢。”
“没错。”
“那如果当初的确存在一场交易,昆仑国一定有什么请托……难道高祖沽名钓誉,为了说出去都是赵氏自身的功劳,故而反悔了?昆仑国气不过,铭文在此,希望后世能有人看见高祖的赖皮行径。虽然不是汉字,赵氏仍怕没有信义的行为败露于子孙后世,故将此洞封存,以祖训告诫子孙,不得启封这个秘密……呃,我身为昆仑子孙,不知又能做什么?为祖先声讨赵氏?”
纪陶苦笑:“怎么事情被你这么一白话,反变得小孩过家家似的。”
唐糖瞪起眼睛:“真的是这样?”
纪陶点头:“铭文在此的用意也许是记录,反水那部分,其实我是猜的。此处使用的笔调比较柔和宛转,并没有将那些约定列作条款,只说他们挑中了赵氏,相信他们能够依约践诺。不过从约定的内容中,可以看出后来高祖的确违背了承诺。”
文字中提及的约定分作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就是昆仑国如何帮助赵氏平定一方的因由及细节。大抵就是高祖受伤误入昆仑境,昆仑王族的人将其救下,留下养伤,伤愈更是好生款待了一番。经那段养伤期间的观察,族人皆认定这位赵氏高祖是位有道并得了天命的真豪杰,他日定为一代明君,可信可托,故而决定——助其成事。
听纪陶念着,唐糖暗自倒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祖先也太自大了,又不是家里招女婿,天子天子,能成为一国的开国之君,大抵总有一些自己的造化与运气,怎的到了这里,都成了他昆仑国的魄力和眼力?
第二部分的开端,讲述了昆仑国请托赵氏做那两件事的原因。
唐糖也不知是不是昆仑一族太过自大,往简单里说,文字里描绘的昆仑国就如同仙境一般,简直世上无处可及。昆仑王乘的是紫云之辇,辇是由九色斑龙所驾,这些大牛皮就别提了……那个受伤的赵氏,他们供他吃的亦是佳肴上果、芳华百味,听的是妙曲仙音。
唐糖实在汗颜:“这要真是我家先祖,这富炫得简直不可忍啊。”
纪陶好笑地瞥她一眼:“你忘了你的藏宝山?”
秦骁虎竖起耳朵,什么,常葆山和这个也有关系?
唐糖不肯置信:“上头说的这个昆仑国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根本是话本上说的天界么。”
“那你就是我的小天仙。”
唐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羞赧。
秦骁虎在旁听故事,将将听出些滋味来,看此情形,只好又转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造的是什么孽,被道长拖了跑来这里。
纪陶哪里顾及旁人,只管指那画壁接着讲述:“这里讲到,可惜昆仑国地多人少,日渐出现人不够用的情形。”
唐糖很奇怪:“人不够用,怎么个不够用法?”
纪陶坏笑:“就是……男多女少。”
“……难道那昆仑王是打算让赵氏往昆仑运送一批汉女当媳妇不成?买妻啊?”
“要反一反,是昆仑王打算送一批王族仙童,唤作麒麟子,去到中原,修习中原文化,顺便与汉人通婚,以便将来领佳妇归故土,充实昆仑血脉。”
“总的来说,我家……呃我是说这昆仑国的人,好像并没有存什么歹念啊。通婚罢了,而且人家也没逼着姑娘远嫁,是先打算上门去骗,待骗得了手,生了娃娃,再领回家去,嫁鸡随鸡,对那女子总还说得过去。”
纪陶摸摸胡子:“诶,贫道在想,贫道究竟占了多大便宜。昆仑国男多女少,我居然还敢娶了人家那么好的姑娘,昆仑一族又少一女,岂不要视贫道为世仇?”
唐糖嗔望他一眼:“你这老狐狸,从小就惯会甜言蜜语。”
“惯?我可曾对别人这样过?因为你是糖么。”
秦骁虎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里头算了。
细想想却也是服了,值此虎狼险境,纪三道长这位活宝,居然还能有条不紊讨好自己的媳妇,怪不得人家娶得着好老婆,他却只能从旁干看着。
待此地事了,他孙飞虎……要不要考虑下拜三道长为师呢?
唐糖催着:“行啦,还有第二桩请托——是什么?”
第二桩请托很有些玄妙,这昆仑国也不知主要是从事什么产业的,传教?卖鱼?说是为令众人体悟天地之好生之德、载物之厚,故而要求赵氏建国之后,于昆仑墟上方的雪域之间,建一个超大的放生池。
放生池落成之后,能护佑那些出得昆仑的麒麟子,在中土一切平安,同时亦能庇佑赵氏一族永世兴旺,国祚绵长。
“我这一路过来,于雪域里可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放生池,齐王说的那个放生池,难道不是下头养鲵的池子?再说雪域之中建鱼池,那鱼不都成了冻鱼?怎么有可能养得活?”
纪陶亦摇摇头:“无论如何,这件事情高祖应当是食言了。”
“这件事情……你是说,前一桩,那昆仑国麒麟子入汉,是实施了的。后面鱼池之事,高祖没有照办?”
“有很大可能。”
“嗯,非但没有照办,他还将这个地方封了!但是问题在于,建个鱼池,最多花些工本,最坏的结果是鱼养不活,但好歹践了诺,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而且照这里的说法,这件事情对赵氏有百利而无一害,赵氏高祖何苦要食言而肥呢?”
“你想不透?”
唐糖摇摇头。
纪陶心疼地揉揉她的鼻子:“孩儿们今日可都听话?”
“听话的。”
“只有一个缘故。”
唐糖猛想起纪陶此前说的人心不能餍足之语:“你是说,高祖爷反悔,是因为平定天下后,想起了于昆仑国养伤时度过的那些神仙般的日子?可那些不是昆仑人吹牛皮么……”
“吹牛皮是你的猜测。”纪陶指指那段描绘昆仑国的文字,“吹牛的意义何在?祖父永葆童颜,你的皮肉受了伤,愈合的速度惊人,这都是长生的明证。帝王坐拥天下之日,能再令他起贪念的事情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