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空空荡荡,压根没有宗亭的身影。
那副率一时爬不起来,声音异常高亢地朝外喊道:“刺客!快抓刺客!”
内侍与侍卫后知后觉地冲进殿内,却只见李乘风被颜伯辛牢牢控制着,因为长时间的缺氧,她精神气竟是快要散了。
这时李乘风鼻翼微弱地翕动着,眸光里闪现出无可奈何的不甘来,就在侍卫打算去取箭时,太极殿外的鼓声响了起来。
约定的时间到了!
殿内众人忽闻纷杂的脚步声迫近,来势汹汹,令人一震。内侍副率等人皆以为是东宫内军到了,仿佛盼到了及时雨,然而领头的却是千牛卫中郎将谢翛。其中一内侍只当是千牛卫前来救人,高喊道:“有刺客!快救驾!”
谢翛却应也未应,携手下浩浩荡荡闯进了殿。
看到谢翛,颜伯辛酸痛的手几近抽筋,这时紧绷着的额颞处也短促地松弛了一下。
内侍们仍搞不清楚状况,只见谢翛走上前忽然拔刀朝那副率砍了下去,血溅大殿,殿内骤然冷寂下来,内侍们已是不敢出声了,侍卫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因这时外边脚步声越发密集了起来,且根本不是护驾,倒像是来围困他们。
反了反了,都反了!一内侍认清形势噗通跪地,几个内侍接连跪了下来,声也不敢出,心惊胆战地想要为自己保一条命。
颜伯辛松了手,本来精神就不佳的李乘风顿时瘫倒在地。
他俯身揽起她的头,面上似有厌恶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抬手取下假面看向她:“殿下的身体与目力真是不再适合坐这个位置了,没有认出我来吗?”
李乘风抬眼看他,视线却模糊。她妄图恢复,然此时唇色发青、脸色惨白,连呼吸都觉得痛苦,周身脓疮的溃烂似乎也在加剧,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颜伯辛松开手的同时,她的后脑就径直磕在了地板上,钝闷碰撞声经由头骨及耳膜交织传来,模糊视线里只有摇曳的昏光与孤独的殿梁。
叛变的东宫内军此时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目睹了此事的宫人及侍卫被一一带走。
钟鼓楼的声音落尽了,深更半夜,通往掖庭的安福门却出乎意料地打开了门,宗亭仅带了十来个侍卫进了横街。这时候掖庭宫内连灯火也寥寥,因没有月亮的关照,路都一片漆黑。
宫人们都在沉睡,无人知道高墙东边的太极宫内发生了什么。李淳一静候着一场大雨的到来,辗转反侧之际外面却悄无声息,连夏虫都安分了下去。
忽而,脚步声传来,黢黑夜里弥漫起血腥气。殿门倏地被打开,悬于廊下的一盏灯笼映照出数片阴影。人影憧憧,仿如很早前的那个梦,李淳一猛地自榻上起身,宗亭迎面走来,她甚至无法看清他的脸,但还是认出了他。
宗亭默不做声地走到她面前,站定伸出手,轻揽过她后颈,温暖指腹熨帖她发凉的皮肤,随后极默契地将她揽到自己身前,贴近自己的心。
从冬到夏,跨越了几乎半年的时间,想将心掏出来付给对方看,此时这样遇见彼此面对,又分明不需要再赘言强调。他救她,亦是在救自己,他低头紧贴着她耳侧,闭眼容自己缓解了一会儿内心的空洞,便开口道:“还有事要做,你随我来。”
他说着用力握过她的手,同时抱过正在恢复的乌鸦,带她出了殿。沿着庑廊往东走,高墙之后便是太极宫,近千米的步行,李淳一逐渐从昏沉的状态里醒来。她抬头看天,感受着风的方向,忽然开口道:“要下雨了。”
她不过问太极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因宗亭让她去,她便去,给出的是十足信任。
此时太极宫两仪殿内,一行人正收拾着残局,聚集起来的卫队这会儿重新各就各位,地板上的血迹被洗得了无痕迹,奄奄一息的太女也被安置回了寝宫,这一夜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多的是不知情者,在睡梦中等待明日一早的新君即位大典。
宗亭径直将李淳一带去了李乘风的寝宫。门口守卫比平日里还要森严,门内站着一个瘦高背影,这时闻得外边脚步声,转头去看,即看到了宗亭与李淳一。
“颜刺史?”李淳一认出他来,颜伯辛短促应了一声,同时又瞥向久违的宗亭:“纪御医刚刚到,还在诊脉。”
宗亭回看他一眼,偏头与李淳一道:“殿下先进去罢。”
李淳一只身往里走,迎面遇上诊完出来的纪御医。纪御医躬身与她行了一礼,止步小声道:“颜刺史下手很重,原本还能拖上半载,这下应是熬不过今晚,但诸事以防万一,若明晨仍没有断气——”他说着摸出一只药瓶递给李淳一,“就看殿下的决断了。”
言罢,纪御医告退往前行,走到宗颜二人面前又将方才的话重新禀了一遍,又说:“此时距天明只剩一个时辰,两位可是要在这里守着?”说着看向西侧偏殿,宗颜两人便一前一后走了过去。
临窗摆了张案,一内侍忐忑前来送了茶水。颜伯辛伸手去倒茶,手却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紧张而发抖,于是宗亭低头取过水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依相公看,殿下会在此事上心软吗?”颜伯辛盯着那杯盏注满水,又抬头问宗亭。
宗亭不着急说话,兀自倒了一盏茶饮下,这才睨了一眼颜伯辛:“她清楚自己要什么。”即将成为一国帝王的人,倘若还茫茫然,又有什么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颜伯辛不落痕迹地笑了一笑,宗亭乜他道:“笑什么?”
“庆幸你没有被她毁了。”颜伯辛放下茶盏,“我早年在国子监遇见你们,总以为你这一生都要废在她手里,再也无法活成自己,之前又听闻你因她而残废的消息,更是觉得证实了早年那些揣测。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关陇,为了坐稳那位置甚至不惜和离,你心中除她之外,似乎仍存了些别的野心,为了西疆百姓吗?”
宗亭极寡淡地给了个笑容:“西疆安定,受益者是百姓,也是殿下。”
他笑颜伯辛强行将“心怀抱负”与“忠诚君王”这两者割裂开来,兀自又饮了口茶。
颜伯辛心领神会,却又缓缓道:“但你到底为她放弃了宗家,换做是我的话……”他唇角抿了一下:“做不到。”
“你不必做到。元家倒台,正是颜家重整旗鼓的好时机,在男女情爱和家族大业面前,后者显然更符合你的野心。”
宗亭不急不缓,几乎将话点透,他何尝不知道颜伯辛对李淳一私藏了情愫,但颜伯辛构不成威胁,哪怕他与李淳一和离了,两人之间也不会有颜伯辛什么事。
倘若之前他还因为摸不透李淳一的心患得患失,一路走到现在,他已十分清楚李淳一及自己的心思。他二人都受累于长情,倾心便移不动,只能牵绊彼此,一起走完这一生。
窗户外一副将明未明的样子,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
殿内被雨声衬得更显出安静,主殿隐约传来了痛苦的低吟声。
作者有话要说:宗桑:闲杂人等还是退散吧,有我在就没你们什么事,哪怕我不在了也没你们什么事
☆、第61章
内侍小心翼翼从主殿绕进来添茶,颜伯辛抬眸问他:“殿下这会儿还好吗?”那内侍闻声一愣,捧着壶的手不由哆嗦了一下,不知他是问吴王还是太女,只好回道:“吴王殿下眼下正守在太女殿下榻前,并未有什么大动静。”
他甫说完,案上栖着的乌鸦却忽然低低地“呱”了一声将他吓了一跳,他盯住那裹着纱布的黑禽,咽了咽口水,抱紧壶赶紧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