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成都南门外,府河边,一群身着官服的大西官员正立在十里亭中,目送一队铁甲铿锵的骑兵远去,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已经逐渐消沉,黑色的衣甲身影已慢慢淡薄,但这些文官们却依然站在亭中,没有离去。
他们正聚在一处,面露忧虑焦愁之色,交头接耳,小声谈论着什么。
站在头里的两人,一人瘦小精干,满脸白须,一双小眼睛烁烁生辉,一看就是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宦海高官;另一人肥头大耳,肤白而无须,像个太监一样保养得极好,脸上肥肉几欲要滴出油来,红灿灿的极有富贵之相。
二人身穿大西一品大员的官服,并肩于前,身后一众官员无敢与二人齐身者,足见两人的身份地位非常之高。
这二人,正是大西当朝左右丞相,瘦的是左丞相汪兆麟,胖的是右丞相严锡命,两者深受张献忠器重,有大事必与之相商,引为倚重。
此刻两人却愁容满脸,目带忧色,看着大队骑兵消失的方向,齐齐叹了一口气。
“左相大人,安西王这一去,南边可就空了,明军听说还在龙泉山挺着呢,靠着剩下的那批兵油子烂痞子,能抵挡得住吗?”严锡命抖动着肥唇,发问道。
他脸向着汪兆麟,眼光却飘向长亭外几个骑在马上的将官,那几个将官正旁若无人的大声谈笑,听其内容,似乎是在商议晚上去哪个勾栏青楼喝酒、由谁谁请客。
汪兆麟瞄一眼亭外,淡然答道:“五军都督府的人虽浑,但起码都能上阵斗狠,而大明朝的军将你我都清楚,除了杀良冒功,别的本事屁都没有,倒不足为虑,咱们该担忧的,还是皇上那边呐。”
严锡命有些底气不足的筹措道:“安西王领宿卫军北上,趁着日子还早,应该能赶在清军之前与皇上汇合,皇上神威无敌,四大王爷百战无双,聚在一起与清军一战,纵然不能胜之起码也能够力敌吧,咱们大西守着川中这片地应该无忧。”
汪兆麟嗤之以鼻,哼声道:“右相大人,你难道忘了李自成么?论军力,论猛将,论谋臣,哪一样不比我们大西强?你我虽是大西重臣,但此间无旁人,我给你交个底吧,当年会兵聚首,我是见过李自成麾下的牛金星、宋献策等人的,真真是文采斐然,运筹帷幄啊,老夫自觉不如。”
严锡命肃容道:“能得左相高看的,断然是天下顶尖的文臣了。”
汪兆麟叹气道:“宋献策等辅佐李自成从陕西一路打到北京,军力之盛、势头之猛,我大西不能匹敌也,如此庞然巨物的大顺军,尚且败于清军,你想想看,我们大西如何能敌之?”
几句话说得严锡命胆战心惊,红彤彤营养过剩的脸都变得白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我那日在殿上,苦劝皇上不要急着与清兵为敌,皇上一意孤行,不停劝阻,如今可好,鞑子皇帝雷霆一怒,大军压境,咱们骑虎难下,可怎么办好啊?”
汪兆麟冷哼道:“清兵方外野人,杀戮无情,一旦破了皇上军马,我们一朝富贵,都将化为乌有,到时候,别说好日子了,就你我两家满门性命,怕都保不住!”
严锡命脸色更白了,哆嗦着嘴皮子不住打抖,急切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汪兆麟瞧他一眼,凑近他耳边道:“我有一言,不知你可愿听?”
严锡命心领神会,立刻轻声答道:“左相于我,有如上师父母,金玉良言岂敢不从?左相且怜勉,救我一家吧!”
汪兆麟压低声音,以仅有二人附耳能听的声调轻道:“从来只有死皇帝,没有死臣子,朝代更迭,古来常有,你我当效仿古时先贤,做那不倒翁般的冯道,休管他皇帝是谁,只要咱们事先降了,鞑子来了,还是做我们的官儿。”
严锡命嘴角一咧,抽动着脸皮笑道:“原来左相与我心意相通,只是苦于没有门道,无法与鞑子来往啊。”
汪兆麟骷髅般的脸上神秘一展,奸笑着轻声道:“这个你不用发愁,老夫早有计较,你只要跟着老夫干,到时自有好处!”
严锡命躬身拱手,恭敬的向汪兆麟深深一揖:“全凭左相做主,严锡命这条命,就交给左相了。”
汪兆麟虚扶一下,严锡命抬起身子来,二人相视一笑,愁绪皆去,只觉天上的阴霾尽除,云开日照,又是一个好日子。
成都城外的阴谋正在达成,而在城内,则是一片惶惶然,昔日繁华的市井萧瑟静寂,商铺十家有八家关门闭户,街上人迹稀少,偶有行人也是匆匆而过,大战前的惊慌已经让满城百姓惊恐万分,还有小道消息传出,大西皇上张献忠怒于成都百姓有人通匪,要将满城百姓尽数赶杀,闹得十余万人居住的成都,逃去大半居民,成都已经近似于鬼城。
陈相在一处大车店里,一身麻衣小厮装扮,头上一束白麻布将长发草草捆了一个发髻,脚上套着麻鞋,正将一个小包袱打包。
小屋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闪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