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声伴着雨滴,从天上落下来,电闪雷鸣,把倾盆大雨浇在雾蒙蒙的地面上,好似落在一片面团里的水,激起无数点点泥团。
阎可义披甲走在城头上,搭起手凉棚,凝聚目光,企图透过雨幕,看清楚城外的情景,不过大雨延绵,遮蔽了他的视线,把天地都隐入一片模糊中去,他虽然极力远眺,却只能大概看到城外数丈开外,那里一片狼借中,什么活物也没有。
有的,只是残破的拒马、乱七八糟丢了一地的礌石、燃烧了一半的木头桩子,以及昨天晚上夜袭之后没有来得及拖走的尸体。
箭杆插在尸体上,不过更多的箭杆没有射中人,乱糟糟的射在泥地上,把个泥泞地弄成了麦地般的样子,箭杆尾端的羽毛在雨中轻轻摇动,浑似风中摇曳的精灵。
阎可义望了一阵,有雨水顺着铁甲的缝隙侵入到里面渗透了衣服,把肩膀上包扎好的绷带浸湿,让伤口隐隐着痛,他皱了皱眉头,伸手按了按。
“都打起精神来!鞑子很可能趁着大雨偷袭,不想死在这里的,都把招子放亮些!”阎可义顺着城头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喊道:“大雨中别用火器,那玩意儿碰水就没用,用弓箭,用石头,遇敌袭就敲锣!”
站在城头的士兵有些披着蓑衣,有些没有,没有的,就躲在木质的遮箭牌下,用疲惫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作声。
这些士兵目光有些呆滞,无神的眼神里除了疲态,还有一种绝望般的无奈,在这一刻,除了本能中爆发的对生的希望,似乎没有别的支撑他们继续留在这里。
阎可义喊了一阵,伤口越发疼痛起来,他甩甩头盔上留下的雨水,走下了城头。
顺着城边的巷子走了一段,来到一处比较宽敞的宅院边,这里似乎是某个大家族的祠堂,够宽大,非常气派,门口还刻有一副对联,阎可义看都没看对联写的什么,就走了进去。
院子内外,布有许多守卫,这些人要精神一些,比城头的败卒要好得多,至少站立姿势就要挺拔许多。
穿过不大的院子,里面就是祠堂的正屋,约有四五根大柱子撑着,足以容纳百八十人,当中一张巨大的长条桌子,应该是用来摆放祖宗灵位的供桌,被打横了放在里面,桌子上摊着一张地图,围着几个人。
李成栋站在正中,指着地图说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向了阎可义。
不过短短三天,李成栋的面容与前几天笑谈划江而治的时候老了许多,筹措满志的意气风发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惊弓之鸟般的愁容,头上没有戴头盔,一头乱发随意的用头绳结了个髻,发丝飞舞,蓬乱得像个鸟窝。身上倒是披着甲,不过甲胄没有系好带子,有些趿拉,看上去仿佛丢盔弃甲的败军。
“怎么样?城上如何?”声音有些沙哑,李成栋的目光投在阎可义身上。
“这雨够大,鞑子的炮用不上,只能用人命来攻,昨晚上夜袭没成,今天倒是清静。”阎可义答道,走到一张凳子上坐下,开始在几个亲卫的帮助下脱甲。
李成栋点点头,舒了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地图上,声音低沉的继续和几个将领说着话。
“信丰城城墙低矮,城池不大,并非守御之地,应当赶紧抽身。”
“正是,这场雨很及时,鞑子的炮没法打,城墙虽矮,却还能坚持,不过明后天万一雨停了,那就完了。”
“但是要突围的话,该从哪个方向走呢?鞑子兵多,把这里围得似铁桶一般了!”
“往南走!南门地形复杂,鞑子顾不过来。”
“其他几个门也要派人突围,否则鞑子很容易判断出我们的方向,尾随追来太危险了!”
“有一点不知道各位发现没有,从头到尾,没有看到一个八旗兵,也没有见到一面鞑子的旗帜,打过来的都是汉军,攻城的也是汉军,鞑子会不会在附近埋伏等待,就候着我们出城的那一刻?”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做声了,空气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是啊,东虏狡诈,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出,那突围出城就是死路一条。
阎可义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任由郎中给自己换药缠上新的绷带,他本低着头,此刻惊觉屋内安静下来,才抬起了头。
众人都拧着眉毛,李成栋脸上阴晴不定,咬着牙苦苦思索着,事关生死,由不得他不慎重。
阎可义本想开口说说自己的意见,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来,此战大败,他责任很大,作为前锋,被清军一击即溃,一溃即崩,一天之内连退三十里,败卒还冲散了李成栋的中军,按军法,理应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