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攻(1 / 2)

九月十八日,小雨,辰时。

天色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吕梁山尾脉的山岭间,就起了喧哗声。

伙头军忙着将做好的饭食分发到每一个兵卒手中,足量的麦饭、炊饼、佐餐的咸菜,甚至还有肉干,每个人都可以饱食。级别高一点的,分量还能更足,肉干的成分也更好。

于满八旗的人来说,这种早饭很平常,没有出奇之处,但对于汉军和蒙古兵来说,就很难得了,人们口中吃着,悄声的耳语,都道满洲贵人今天发了慈悲,吃得这么好,是不是要让大伙拼命了?

汉军主将唐通、白广恩、刘芳名神情复杂,心中思量的,远比下面的小兵小将要多,昨晚上的军议上,摄政王定下了今天的攻城方略,要毕全力于一役,以泰山压顶之势,碾碎小小的石岭关。

汉军打前站,是必然的。

说直白点,就是去当炮灰,消耗明军的火力,虽然这雨天,火器的作用不大,但摄政王的意思,要稳妥起见,毕竟满八旗的每一个兵都是可贵的,没有耗尽明军火器之前,满八旗不会投入使用。

而石岭关明军的厉害,他们已经听说了,轰败尼堪、肉搏砍了刘泽清的头、撵得左梦庚逃到了代州,这些战绩,摆出来可以吓得他们直接跑到山海关。

现在要他们去打头阵。

用摄政王的话说,这是殊荣,有功者可得一个前程。

如果可以选择,几人都不想要这个前程,这可真是要人命啊,手底下的人他们都很清楚,要说勇力,是有的,但若跟石岭关里的那些不是人的兵比起来,差的太多了。

吃罢早饭,时辰到了,打开营门,几个人领着兵马,如同上刑场一般率先开出了营寨,三支兵马汇成一路,向关城前推去。

在汉军后面,蒙古兵和满八旗兵马鱼贯而随,各色旗号蔽日遮天,本就淡薄的日光,更显苍白。旗号在浓厚的云层下蔓延,一直连到了天边,满山都是人,到处都是兵器的反光,数万人的脚步声踏响泥地,如一曲雄浑的战歌,直冲云霄,远远看去,顺着山势走向石岭关前空地的军队,如移动的山脉,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压,碾压而来。

李廷玉领着林字营,布防于关墙前的两道矮墙后面,前面的壕沟又多了一道,沟里埋有尖锐的木签,铁蒺藜、绊马钉和拒马密密麻麻,一些小型弗朗机炮架在矮墙上的洞口里,用油布小心的盖着火药和炮筒,人人都端着摧山弩,一些善射箭的,则拿着弓箭,而作为防御利器的鸟铳,在这等天气里,并不好用。

“不用怕!小子,当年老子我在四川的时候,马营总带着我们三千人守剑阁,面对豪格好几万人,都没认过怂!”老兵马七斤大着嗓门安慰着身边有些紧张的新兵,还有更为紧张的义军士兵,嘴里叼着一根草,淡然的磨着牙花子:“别看鞑子人多,人多有个卵用!等下打起来,还不是大炮一轰一个准,拿好你的弩弓,对!就这么端稳了,上头一声令下,你就玩命射,这箭射出去,总能射中人的,射完就换一匣,这玩意儿射起来又不费力,比弓箭好多了。”

他拍拍摧山弩,又道:“都说鞑子三头六臂,你们害怕不?”

有人想点头,旋即发现不对,又摇头。

马七斤大手一摆,哂然道:“怕个鸟啊!要想在战场上活命,你得不怕死,越怕死死得越快,听我的,等下开战,什么都别想,就盯着前面的鞑子,眼睛瞪着他的眼睛,拿枪刺他,拿刀砍他!记着训练时你怎么练的,就怎么打!”

他“呸”了一口,吐出草根,向后指了一指:“看到那些督战队了吗?谁敢跑,谁就第一个死,我们身上都有竹牌名字,认得出来的,死了家人没有烈属待遇,死了白死,何苦来哉?拼鞑子拼死了,凉国公会养我们家人,怕个鸟啊!”

新丁们扭头看看站在后面的督战队,想想他的话,面色变得沉稳起来,捏紧了手中的兵器,虽然无人说话,但那慌乱的情绪,却渐渐消散了。

马七斤很满意,对自己的说教也很自得,于是又叼起了一根草,哼着小曲细心的拂去手中摧山弩上的一抹雨水。

矮墙内,老兵们的镇定稳住了阵脚,虽然城外的布防一万人里,有七千是义军,却与夔州军一般在雨中沉默如磐石,静静的等候着那一刻的爆发。

关墙上,王欢坐在一块磨盘般的礌石上,看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人一身儒衫,长须飘飘,方脸大耳,仪表堂堂,站在那里风度凛然,正是原大明弘光朝的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王铎。

王铎五十有八,上了岁数,虽然身子硬朗,却隐隐多了几分佝偻,头顶白发斑斑,他与王欢对视,心里如波涛起伏,难以自已。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大明凉国公啊,居然如此年少,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递上了多尔衮的书信,然后闭嘴不言,对于这个年轻人,他总觉得有种逼人的锋芒刺到自己身上,本来准备了满腹说辞,都堵在了肚子里,好似一说出口,就会有刀剑加身般不可妄言。

王欢展信草草一览,笑了一声,随手就丢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