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佩自嫁入南家后,公爹虽严苛端肃,实则很是和气慈善,婆婆更是温柔谦婉,几乎拿她和小姑子一般疼爱,夫婿又体贴关怀,没有半点花花肠子,几个小叔子也一个比一个懂事,昔日的闺中旧识,早先本有笑话她嫁入有‘污点’之家的,可如今,谁不羡慕她嫁的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南老夫人这个老糊涂虫和南毅这个小糊涂蛋,她从不知人的心可以这样偏,她娘家也是子孙繁茂,她的祖父母安老太爷和安老夫人,对膝下的子孙虽也有偏颇,却也没夸张成这个模样……安文佩扶住婆婆,柔声道:“娘,我送您回去歇会吧。”
温氏二话不说,带着儿媳妇走人。
媳妇走了,南瑾又对南琦三叔道:“三弟,你去劝娘。”
南琦不敢不听话,只能拉着叶氏一块去哄南老夫人,起先南老夫人闹腾时,叶氏也是一马当先上去劝架的,哪知,有一次她这个劝架的反被挠了脸,至此后,她就指挥儿子上阵,她只在旁边掠阵,做做架子罢了。
南瑾则携揽住南姗,吐出一字:“走。”
南姗很为难地指指正乱成一锅粥的某处:“可祖母她……”喂,老爹,你老妈还在哭啊。
南瑾淡淡道:“去放炮仗,驱驱晦气。”
☆、第90章
南姗半弯下腰,拿线香点燃炮竹的引线,然后撒腿就往后撤,退至老爹所在的安全之处后,双手捂上耳朵,只听嘭得一声巨响——爆竹开花了,小南梵很给面子地拍手叫好:“姐姐放得真好!”见自个姐姐已很英勇地连放了十五只爆竹,小南梵亦心痒难耐,忍不住轻拉身旁老爹的衣袖,仰着戴厚绒暖帽的脑袋,目光濡湿地请求:“爹爹,您让我也放一只炮竹吧,好不好?”
南瑾垂下眼帘,瞅着裹成一大圆团的儿子,活似一只肥肥的肉粽子,道:“梵儿,你跑得不如你姐姐快,若是伤着了可怎么办?”
拿着线香的南姗嘻嘻一笑,声音悦耳:“爹爹,您看这样成不成,让梵哥儿拿香点炮竹,女儿在一旁拉着他,只要炮竹一点着,女儿就拉着梵弟弟跑回来,行不行?”
南瑾瞥了一眼南姗,语气平静道:“你不说劝着点弟弟,怎么反倒还出馊主意。”南姗眨了眨眼睛,面容无辜道:“这个主意真的很馊么?”小南梵自觉姐姐想得十分妥帖周到,忙附和道:“不馊不馊。”南瑾隔着厚实的暖帽,轻拍了一下南梵的脑瓜子:“你懂什么是馊点子。”说完话,却挥手招来景福大侠的一个徒弟,吩咐他看护南梵放炮竹玩。
然后,小南梵放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炮竹,开心兴奋之余,很萌萌哒地在原地跳了两跳,那笨拙臃肿的小模样,实在可爱逗趣极了,看得南姗不由掩口轻笑,连南瑾都忍不住展眉莞尔,这时,南笙踩着脚下生风的步伐来了:“梵哥儿怎么这么高兴,蹦得跟兔子一样!”
被亲哥哥形容成可爱的兔子,实在比毅哥哥说他是猪顺耳多了,南梵眸光灿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哥哥,我刚刚放了一只炮竹!”
天寒地冻的,南笙似感觉不到冷,穿得相当有风度,便格外突出挺拔的身姿,南笙先对老爹行了一礼,简略报告了风波之后的扫尾工作,然后笑意盎然地对南梵道:“梵哥儿,哥哥一次能连放六只爆竹,你信不信?”
小南梵大摇其头,持怀疑态度:“不信。”南姗却使劲点头,语气很肯定:“我信。”儿女意见不一,于是求老爹裁定,南瑾认为事实大于雄辩,于是对南笙摆了摆手:“你去放来,给弟弟妹妹瞧。”
六只火红的炮竹,呈一字整齐的排开,南笙手持两根线香,煞有其事地在香头吹了一吹,在南梵瞪大眼睛的目光中,南笙两手齐动,由外向里,手速极快地一一点燃,然后以凌波微步一般的精妙身法,轻飘飘荡了回来,接着只听嘭——嘭——嘭——,六只爆竹倾刻间全炸成了碎花。
小南梵看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崇拜地看着南笙:“哥哥,你好厉害!”南姗轻轻微笑,能同时兼顾左右手,而不出半丝差错,的确是很厉害啊,因为功夫不负有心人嘛,温老祖宗是最慈和的长辈,同时,也是最严苛的师傅,哪里是‘有些人’以为的想当然,南笙在陵安侯府里享清福?真是笑话,学武之途比读书之路所受的苦和累,要多的多。
南姗俯身,捏了一捏南梵肉呼呼的脸蛋,笑道:“梵哥儿,怎么样,输给姐姐了吧?”愿赌服输,小南梵果断将脸凑给姐姐,可爱得嘟嘴:“姐姐刮我十下鼻子吧。”南姗勾起纤细的食指,眉眼弯弯地刮起小南梵的鼻梁,边刮边数:“一下,两下,三下,四下……”南梵低垂着长长的眼睫,时不时颤微微地抖动,似乎在努力地看自己的鼻子,南笙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这才是乖弟弟该有的模样嘛。
又顽了好一会,南瑾怕南梵冻着,便让南笙先带了南梵回屋里暖和,南瑾又带南姗去了府里的小梅园,红梅簇簇,有萦萦绕绕的暗香浮动,有一枝梅条横溢斜出,南瑾停驻脚步,望着南姗道:“姗姗?”
南姗很不解地疑惑:“怎么了,爹爹?”
“心里还难不难过?”南瑾静静缓缓地问道,眼神是慈柔的宠爱,伸手轻轻抚摸南姗的头发,掌间的发丝冰凉却柔软:“玩了那么久的炮竹,有没有好一点儿?”
南姗脸上的笑意凝滞,忽而红了眼眶,怔怔地落下泪来,有无穷的委屈涌上心头:“毅哥儿太讨厌了,我真想打他一顿……”南毅仿佛生来就是她的克星,处处与她为难,常常给她难堪,他小的时候,南姗当他不懂事,可他长大了,依旧还是那副德行,说实话,她早就想狠狠揍他一顿,可偏偏,她不能付诸于实际行动。
南瑾的声音宛若风中的叹息:“爹爹知道你懂事,等以后……都会好的。”手掌轻柔地继续抚动头发:“你年纪还小,心里难过了,别总是憋着,没人会笑话你哭鼻子的。”
南姗的嗓音囔囔闷闷的,拿手绢胡乱抆了抆眼睛:“我本来没哭,都是爹爹惹我。”你不一直都是面瘫犀利路线,突然改走温情路线,把她的泪腺功能都刺激坏了。
南瑾静静地瞧着女儿:“爹爹还不是怕你憋出病来,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哭的?”看南姗抆泪的动作零乱,南瑾抽走绢帕,捏住一角轻轻替女儿拭脸颊的泪花:“至于,你想打毅哥儿一顿……”
南姗愣愣地抬头,老爹,难道你要把南毅捉来,让她痛痛快快胖揍一顿么!只听南瑾口气温温淡淡道:“女孩儿动手打人,那多不雅观……”南姗略丧气,她就知道,她若抛开一切不顾,真揍一顿南毅,不说南老夫人抓狂,只怕她老爹都不赞成,女孩儿嘛,应该端庄淑仪,温婉达理,哪能跟个野小子般抡拳头揍人呢。
瞧见南姗失望的模样,南瑾不由失笑:“你大伯今儿个踹毅哥儿的那一脚,足够他三个月下不来床了!”
伤筋动骨才要卧床一百天呢!南姗震惊无比道:“难道毅哥儿的腿真断了!”方才看南毅嚎得那么逼真,她还以为南毅又是在装疼呢,方才南笙哥哥报告事件后续,只说已去请大夫来给南毅诊治。
南瑾目光极冷淡,轻应:“也差不多了。”横枝斜出的梅条,在偶尔的寒风中轻轻翩曳,南瑾伸手折下,红瓣黄蕊,煞是清丽多姿:“姗姗,去选几枝好看的梅花来,带回去给你娘插瓶用。”
待南姗抱着一捧鲜嫩的红梅,跟着老爹回到屋里时,温氏正笑瞧着孙子南康满炕乱爬,南康已快十个月大,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也是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只见他边迈力地挪动四肢,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当然,说的是外星语,他亲爹亲妈都破解不出其中涵义。
见南瑾回屋,一众人纷纷起身,南瑾摆了摆手,让小南梵继续窝着描他的画,南葛和南笙继续回隔间玩下棋,安文佩忙指挥着丫鬟去端茶,南瑾坐到暖炕边,将四肢缓慢蠕动的南康,捞到怀里逗着玩,南姗挨到温氏身边腻着,安文佩凑趣说些南康的乐事儿,很是其乐融融。
不久后,南砚从南毅处归来,带回一个消息:“大夫说,毅哥儿的腿伤了筋骨,只怕要卧床将养几个月了。”说罢,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大过年的,这真是……唉……”
隔间的南笙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双手合什,摇头晃脑地嘴唇翕动,声音极低:“阿弥陀佛,真是老天开眼呀。”与南笙对弈的南葛白弟弟一眼,很不含蓄地提醒道:“你还是求佛主救救你这盘棋吧。”南笙只老神淡定道:“兄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语?谁胜谁败,犹未可知呐。”
南姗可想扑到老爹跟前求解释,您老是不是懂未卜先知?
☆、第91章
小南芙从皇宫回来后,十分诧异地得知,她小毅叔叔的右腿……断了,已哭闹嚷嚷一整天了,而不友善的曾祖母,也哭成了活生生的泪人,咦,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看顾南芙的严嬷嬷从鼻尖冷哼一声,劝告小主子:“那是他自作自受,小姐无需庸人自扰。”
已得知事情原委的严嬷嬷,气怒之下,短短一句话,连用两个四字成语,刚六岁的小南芙理解不透,于是目光很茫然:“嬷嬷,什么意思?”
南姗笑着翻译:“严嬷嬷的意思是,这事儿和小芙儿没关系,小芙儿不用理会,你该玩什么,就玩什么。”
严嬷嬷颔首:“正是这个意思!”小姐只要高高兴兴就好,给王爷和王妃做耳报神什么的,有她呢。
小南芙‘噢’了一声,果然不再追根究底,然后兴致勃勃道:“夏枝,快把蜡烛全都熄了,我要和姑姑看大金鱼!”夏枝笑应了一声,和夏桂将黄铜烛台上燃着的蜡烛,纷纷吹灭,屋内瞬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南芙手边的大匣子里,发出一片金光绚烂。
“哇!好漂亮!”小南芙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伸手将大金鱼从匣子内捧出,模仿着鱼儿游动的姿势,在半空中移来飘去,看得众人不住称美,南芙新鲜了好大一会儿,才命人重新掌灯。
南芙将金光闪闪的大鱼,放回到匣子中,轻歪了脑袋:“姑姑,你送了我一半金猴子,我也该分你半条金鱼才是……”小小的手指滑在金鱼肚腹上,语出肺腑:“咱们把鱼也切成两半,分了吧。”
南姗扑哧笑了,弹了一下南芙的小脑瓜:“真是小笨蛋!这鱼切成两半还能看么!姑姑送你金猴子,是因为你说了姑姑的好话,圣上才会赏姑姑压岁钱,若不是你,圣上哪会知道姑姑是谁啊,是不是……还有,那些宫花儿,小芙儿喜欢哪枝,也挑去戴吧,有好些枝呢,姑姑可戴不过来。”
夏桂将装花儿的盒子捧来打开,只见八枝宫花有八色,分别是海棠红、湖水碧、烟霞紫、月白蓝、浅豆青、芙蓉红、嫩柳绿、丁香紫,层叠的细纱堆为花瓣,嵌细碎的珍珠串为花蕊,做工形容极是精致,颜色也鲜亮明丽。
南芙挑了一枝海棠红和一枝浅豆青,而后又笑嘻嘻道:“姑姑,皇宫里头可漂亮啦,大外祖父说上元节时,还要叫我到宫里头看花灯呢,我去求求外祖父,看能不能让咱们两个都去。”
南姗一听这话,忙道:“哎哟,我的小祖宗,皇宫哪里是谁都能进去的!你可千万别在王爷跟前乱说。”顿了一下,南姗又接着柔声道:“小芙儿,你是姑姑的侄女,咱们是血亲,姑姑自然待你好,以后呀,不用挂在嘴上到处说,记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