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依仗着浙江明军军工司工坊自有的原料、工匠基础,招工也颇为顺利,《浙江邸报》经过了不到十天的准备就完成了第一刊的准备工作,并且赶在提刑司定名为张益达谋杀冯敬时案,坊间传为老兵仇杀案的热度刚刚开始下降之时开始了发行工作。
《浙江邸报》并非是后世的日报、晚报,每天都要发行一刊,初次的定例是一个月一刊,如有特殊情况则发行特刊。
邸报本就是民间获取朝廷政令的一大不可或缺的途径,再加上此前已经写过了两份对于满清科举考试文章点评而在浙东名声大噪的吕留良宣布任职《浙江邸报》的首任主编,点评文章日后也会在《浙江邸报》上独家刊登。以至于,这一份邸报尚未发行在民间就已经颇受期待了。
明时,于识字率上南方总要优于北方,与金、元的屠戮有关,与南方、北地的经济水平差异更是关系不小。而在南方,江浙的平均水平最高,其精华地区的城市里的小市民或多或少都能认识些字,即便是如金华府的东阳县,这样一个在经济上与发达二字根本挂不上勾的小县城里,认识字的百姓也为数不少。
教化,一向是古代中国官员的考评成绩之一,眼看着县衙对过的如泉馆,《浙江邸报》临时发行点前那已经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的长队,本地知县大老爷决定在自己的政绩上画上浓浓一笔,便是县学的几个学官也是眉开眼笑。只可惜,对于这样的盛况,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感到开心。
“一群泥腿子,看得懂邸报又有什么用,这朝政还轮得到他们说话?”
数日前,在那间名为“竹”的雅间里,与那山羊胡子的枯瘦小老头于私下里点评宣教司衙门和陈文与周岳颖之间的那点事儿的那个胖大儒生,此间正一脸不耐烦的排在队列中,抆了香粉的手绢一个劲儿的往脸上抹,却还是满头满脸的油汗,与那些香粉越是和就越是腻乎。
“老爷说的是,谁知道他们是自己看,还是替别人卖,没准还是买到手转卖的呢。”胖大儒生身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同样是一脸的不忿。“要不还是小人在这排着吧,您去喝点茶,乘乘凉。”
“平日里真没白疼你,知道疼呵老爷我,等回了家有你的好处。”说着,那胖大儒生在那小厮的小手上摸了一把,随即便离开了队列,往远处的那间小茶肆走去。
“万世兄。”
“赵贤弟。”
进了茶肆,胖大儒生正好看见一个住在方前镇那边,因而平日里少了些往来的故旧也正在此间等候,便干脆坐在了一处。
“世兄若是想看这邸报,派人来买即可,便是让人知会小弟一声也是好,何苦大老远的亲来此间。”
“不瞒你说,若是寻常邸报,也就罢了。这份《浙江邸报》的主编乃是那点评科举文章的吕生,其文章中解析考题,于我等科考实有裨益。便是愚兄,对其中讲解夷夏之防的段落,也深以为意。如今点评文章只在邸报刊登,自然是心痒难耐,正好借此来会会故旧,点评时政一二,亦是一桩美事。”
“世兄所言甚是。”
二人坐在一桌,一边攀谈,一边等候自家的下人把邸报送来。其间,自然也少不了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这本就是那胖大儒生的得意之作,赶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将其揭了出来,自觉着也是做得滴水不漏,难免要与熟识吹嘘一二。不过,此事终究是在与如今此间可谓是权势滔天的陈文作梗,明言还是算了,倒是话里话外的却还是免不了要凸显了一些自家在里面的作用,顺便讥讽一下六族的暮气。
岂料,听闻此言,那远来的儒生先是一愣,随即便面露惶急之色,继而咬了咬牙,才向他说道:“愚兄最近在家中,倒是甚喜欧阳文忠公的《五代史》和司马文正公的《资治通鉴》,其中关于残唐五代的文章,窃以为贤弟可以品读一二。”
说罢,那儒生正赶上自家的下人捧着邸报而来,连忙向那胖大儒生拱手示意,几乎是逃一般的沿着大道向城门处离去。甚至,就连品评的事情,已经在何处约了哪位有些名气的儒生或是故旧都抛之于脑后,仿佛这城里有吃人的妖怪一般。
胖大儒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小厮将邸报送来,他才收了心思,将精神用在这份邸报的上面。
这份《浙江邸报》不同于以往,用的乃是几张较大的纸张,没有装订,只是对折了而已。胖大儒生对于这份邸报的兴趣首先也还是点评的文章,只是一眼看去,却还是坊间流传的旧点评,主编吕留良也在末尾表示了前两期会把原本的进行修改后刊登,他才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打算回到家拿来抄写的文稿对比着赏阅。
点评看过了,剩下的内容里,胖大儒生倒是打算在里面找找有没有关于张益达谋杀案的文字。只可惜,翻来翻去却还都是那些政令的下达和解释。待到他有些烦了,准备收了邸报回家之时,恰巧扫过了一行文。呆立了片刻,连忙向上次聚会的那处酒肆跑去。
没过多一会儿,那胖大的儒生便赶到了酒肆,问过了掌柜的便径直的走向那“竹”字雅间。
“哐”的一声,“竹”字雅间的房门便被那胖大儒生推开,整个人也瞬间就挤了进来,一时间都很难分清楚这门到底是被推开的,还是被撞开的。
“贤弟,怎么了这是?”
原本约好了晚上在此点评邸报的,胖大儒生新纳了一房小妾,红袖添香、素手研磨,这几日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才没有在午间与他们相约。岂料这家伙不光是来了,而且还是一副惶急的模样,登时便让在场众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山羊胡子心头咯噔一声响起。
“看看这个!”
胖大儒生气还没有喘匀,怒气便已经发散了出来。其中一个儒生拿起了邸报,与其他人凑在一起翻看,直看到那胖大儒生刚刚在茶肆里看到的那一段行文,儒生的手不由得一抖,整张邸报也掉落了下来,正盖在那一桌子小菜之上。
而落在众人眼中最为扎眼的那一段,开头分明写着:“严加惩办报考及考取虏廷功名之叛逆,绝不让这等心无华夷大防的圣教败类继续为虏廷张目!”
全篇的白话文,仿佛是唯恐读不懂之乎者也的升斗小民看不清楚其中的那一片鲜血淋漓似的。
………………
张益达谋杀冯敬时一案,起因是冯家利用张益达祖父不识字,骗其签了远高于承诺利息的高利贷,导致张家被迫卖身为奴。最近的两年之间,杀人犯张益达投军恢复了姓氏,而被害人冯敬时则由于参与曹从龙之乱中的组建团练一事,情节严重,已经被宣判了死刑,抄没家产,妻女没入教坊司为奴,可谓是颠倒了彼此的处境。
事发当日,作为抓捕人员,张益达由于曾为冯家家奴,知晓书房中的密室所在,在那里私自杀死了冯敬时,并关闭了密室,以掩盖证据。谋杀二字,公报私仇一事,皆在罪名之中。而他还是军身,当以军法判处,斩其首,以震慑其他士卒。
伴随着谋杀案的告破和宣判,东阳县提刑司衙门之内,涉及参与调查、逮捕和审讯的提刑官、吏员及衙役尽皆被下狱,罪名很是简单,只有越权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