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全才的病情发展,他们本也是有着心理准备的,此间谈了两句,顺治表示会派御医带着珍贵药材去探望、诊治,刘成也代替胡全才谢了恩,君臣二人便将话题引向了他处。
岂料,君臣二人刚谈了一会儿,外面伺候的大太监吴良辅便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待看见了顺治那满脸的不悦,连忙操着那副公鸭嗓子将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皇上,兵部右侍郎胡大人府上刚刚送来了消息,说是胡大人病重不治,已经故了。”
………………
胡全才的葬礼,清廷给了极高的规格,兵部右侍郎的官职加赠兵部尚书,规格上更是按照一品大员来走,甚至顺治还派了太监前来致哀,称得上极近哀荣。
下葬的那一日,刘成、胡全才他们那一党的众人尽皆到此。按部就班的葬礼过后,众人也凑在一起聊了起来。
胡全才病故,他们这一党在朝中便失去了级别最高的官员。刘成加了兵部右侍郎的衔继续充当会办大臣去负责新军的操练,兵部那边其实也还是没了最大的桩脚。其他官员,朱之锡升为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其他人也有了升迁的消息,这都是刘成进言的功劳,不过那些成绩却也都是众人分工努力的结果,这也使得他们这一党也更为稳固了起来。
朱之锡现在是他们这些人在朝中级别最高的官员,不过朱之锡的身边,却是一个儒生打扮的白身。
此人名为李之芳,乃是朱之锡的好友,其人曾为金华府推官和浙闽总督陈锦的幕僚,后来陈锦死于衢州,其人被人构陷入狱,直到最近才被朱之锡营救了出来。历史上三藩之乱中的浙闽总督如今一介白身不说,这几年的牢狱之灾也让他沧桑了太多,但却也让他气质由内而外的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升华。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邺园,这几年的牢狱之灾,如今看来,对你也并非没有裨益啊。”
“孟九所言甚是,这几年在牢中,在下却是想明白了太多事情,所以此番出来,正是要再与那浙匪一较高下。由此,上报天子,下报黎民,于陈制军的知遇之恩,于孟九的相救之义,亦是有所报答。”
“邺园言重了,上报天子,下报黎民之外,报答陈制军的知遇之恩也是正理。你我二人乃是多年的好友,当年若非是蒙你收留,吾只怕早已沦落浙匪之手。报答什么的,还是不要提了。咱们齐心协力,为朝廷,为皇上做事才是正途。”
二人相谈甚欢,岂料说到这里,朱之锡却是叹息着摇了摇头,继而向李之芳说道:“咱们心中满怀君臣之义,只是慎人和诜兮,一个醉心医道,一个潜心藏书,皆不问世事,实乃朝廷的一大损失啊。”
朱之锡所指二人皆是李之芳的同年,一个是前衢州府开化县知县朱凤台,另一个则是前金华府兰溪县知县季振宜。他们在浙江时,多有唱和,关系颇为融洽。当然,还有两个当年在金华府唱和的熟识,朱之锡连提也不提到——现在一个是陈文的大舅子,另一个则是明廷的杭州知府,根本也就不用白费什么口舌了。
朱凤台和季振宜二人原本都有不错的仕途,奈何陈文崛起于浙东,前者在开化县被放弃后便直接回乡隐居,后者则是一如李之芳那般牵扯到了陈锦之死的大案,只是其家巨富,在清初有“北亢南季”之称,花了大把的银子买了一个在家闭门思过,才没有像李之芳一般入狱。
这二人俱是扬州府人士,一个是靖江县,一个则是泰兴县,如今两地皆已被江浙明军收复。朱之锡此前曾派人前去相请,即便是请不来也希望他们能够在江南为清廷提供一些情报,可却都遭到了婉言回绝,着实让朱之锡颇为不满。
“孟九,人各有志,无需强求,咱们努力报效朝廷就是了。”
“邺园此言大善。”朱之锡抚掌而笑,继而向李之芳说道:“此番正好,吾与邺园介绍一下新军的刘会办,日后咱们也好齐心协力。”
说着,朱之锡便四下张望,待看到胡全才的墓碑所在,才幽幽的叹了口气,继而向李之芳说道:“再过会儿的,洗心与胡公相交莫逆,如今胡公先走一步,洗心免不得要哀悼一二。”
所谓洗心,正是此刻身在胡全才墓碑前的刘成在降清后改过的表字,取一个洗心革面。
从当初借着邹卓明的关系与胡全才相识,胡全才就对他多有帮助。后来刘成上京,亦是胡全才多方奔走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否则就凭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北京城里只怕是连敲谁家的大门都不知道呢。
现在事业已经开始踏入正规,刘成是亲自操练新军的,当年在金华也是练兵多年,是否能战多少还是能有些预料之能的。可是就在这时,胡全才却病故了,这对他来说却着实是一大打击。
“胡兄,你知道吗,我在大兰山的时候听陈文讲过,朝廷最大的隐患就是核心人口太少,光靠着蒙古、汉军的八旗和绿营兵是远远不够的。当时,浙匪不过数百人而已,明明是朝廷坐拥百万大军,他却能做到并不放在眼里。那时候我还不太能理解,以为这只是他借此振奋士气。可是到了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他所指的东西。”
“战争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双方的核心人丁数量才是关键。陈文用夷夏之防,打着明廷的旗号,靠着分地等一系列手段组建起了一个战兵十余万,军户不下百万,更是间接控制了江浙不下数百万佃农、工匠、商贾、士绅的巨大利益集团。所以他能够虎踞江浙,大有席卷天下之势。”
“朝廷这边,皇上说信不过绿营,但是他们又何尝真的能信得过蒙古、汉军,甚至是咱们提出的朝鲜八旗了。但是就凭着他们那稀少的人口,为了应对陈文的威胁,他们却必须依靠蒙古、汉军乃至朝鲜八旗来组建新军。”
“满洲人有多少,蒙古人有多少,朝鲜人又有多少,说到底最终还是要靠汉军旗。更何况,朝鲜也是信奉孔孟之道的,与满蒙这等夷狄终是不同。这是英雄奋起的机会,陈文当年能在大败之后借大兰山的鸡孵出了江浙明军这个怪物,我又有何不能,无非是要付出更多罢了。”
“可笑顺治小儿还以为我是真心实意的给他当奴才,实在是可笑至极。”
权利,一如阿芙蓉,只要上瘾便会愈陷愈深。如此野心,刘成从未有付诸于口,始终埋藏在心中的最深处。即便是到了此间,胡全才已入黄土,他亦是仅仅在心中对胡全才的在天之灵默默说到,以至于在场的其他人皆以为他还在悼念这位故友之中。
是陈文在新昌城下一语便决定提标营俘虏之命运,是曹从龙在金华府靠着名爵来进行过的那般引诱,是金华府城里面对汉军八旗浴血奋战却依旧改变不了处境的反弹,亦或是紫禁城那辉煌宏伟的建筑群以及皇权所代表的那一切甘美。
就算是刘成本人,也已然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亦或者是兼而有之,但是如今的他却很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和如何得到,并且始终在为此而竭尽全力。
“胡兄,诛灭陈文之日,便是我刘成一飞冲天之时。保佑我,大功告成,汝之后嗣,我当保其富贵百代。”
刘成如此,源于陈文改写了大兰山明军彻底覆没的历史,否则他早在永历四年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但是野心能够发酵到这个地步,却是因为满清自身的人口劣势暴露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胡全才的葬礼结束后,朱之锡将李之芳介绍给了刘成。不过正当二人秉烛夜谈的时候,另一个同样看到了这一点的野心家的声音却在更为遥远的地方响起。
“给张天福带个口信,告诉他,朝廷迫于郑亲王和镶蓝旗的压力,准备把他除掉,要他早做准备。”
“是的,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