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黄宗羲,还是其他士绅,有此一举,也无可厚非。如今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偏居西南一隅的永历朝廷别说是收回权柄了,光看四川的夔东众将,自身分崩离析只怕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北方的清廷,那更是陈文的手下败将,活生生的江浙明军赶出了江南半壁,就算是编练新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眼下的局势,江浙明军的实力蒸蒸日上,从收复江南至今,几年下来,与其他实力的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天下谁属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趋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于陈文虽说对士绅严厉了一些,但却还是承认优免政策的。明廷确立的优免政策,清廷入关以来也是承认的。如今前两者都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只要陈文承认优免政策,愿意重开科举,士人们哪怕是自家做了遗民,也总要让子侄们考取个功名出来,才能确保家族利益的延续。至于什么投奔满清或是永历朝廷,自家寻死,莫要牵连旁人才好。
黄百家与王翊的女儿的婚宴上,陈文做出了表态,很快就在江浙士绅之间传扬开来。科举重开,对士人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情,一个个的奔走相告,就等着北伐的那一天到来,甚至更有不少士绅打算结伴到齐王府求见,强烈要求陈文尽快起兵北伐,以“解救北方汉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婚宴过后,陈文在宁波盘桓了两日,参观了陆家、万家等几个当年得到他的扶持的支持者的家族旗下的工坊,其中更是在陆家住上了一天,才启程返回南京。
陈文此行是送王翊之女完婚,但若论亲厚,却显然是陆家那边更甚。陈文收复宁绍以前,陆宇鼎便不遗余力的为抗清事业捐赠钱粮,陈文收复宁绍之后也没有停下来,是故当陈文决定扶持“民族资本”的时候,陆家获得的支持力度便是宁绍首屈一指的。如今陆家的工坊规模在浙东八府也是名列前茅的,每年生产出来的货物远销日本、琉球乃至是欧洲,几个月前陈文打击江南士绅时陆家也是鼎力相助。
这样的士绅在陈文看来才能算得上是自己人,而有了像陆家这样的家族的例子,陈文相信,只要政策到位,数十年后,这批东林党余孽逃不过生理周期,江南的士风也会大为改观,就算无法让空谈之风彻底绝迹,也能够一点点的将其削弱到不复为主流声音的程度。
这条路很漫长,也需要更多的耐心,但这却正是陈文从不缺少的,因为他相信,这是一条比满清那般疯狂屠戮、比明廷那般放任自流的结果都要更加美好的道路。
齐王府的车驾离开宁波,原路返回宁波。按照陈文的计划,牛首山的训练大营是要走上一遭的,亲眼看看训练进度,也好做出相应的调整。
陈文还在路上,与此同时,遥远的北京,武卫右军也已经搬出了京城的训练大营,整装齐发的前往天津小站的大营,为天津卫城和大沽口提供掩护和支援。
大军启程出发,首先是要抵达天津卫城,天津卫城的满清官员一如修建天津机械制造总局时的那般,将卫城圈占区域的百姓尽数赶走,这座卫城在经历了两次圈地之后也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座满城,城里一大半是武卫右军家眷的新家,另一小半则是工坊人员的驻地,除此之外再无一个原本的卫城百姓。
武卫右军有条不紊的入城,奈何携带家眷,登时就变得乱哄哄成了一团。所幸清廷修建满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经验还是有的,天津卫城原本的官员协助安排,家眷开始进驻,刘成确定了暂且不会有什么事情之后,便将安置工作交给了协统穆里玛和刚刚被他提拔起的幕僚长李之芳二人负责,他则直奔着天津机械制造总局而去。
天津机械制造总局位于天津卫城左近的海河之畔,为的是更好的利用天津卫的水力资源,来为那些由汤若望仿制,或是千辛万苦的从泰西、从澳门、从巴达维亚、甚至是从江浙走私过来的水力机械提供足够的动力。
刘成匆匆而来,进入了高大的围墙,原以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看清楚了围墙内的世界,却总觉得与他当年看过的金华水力工坊完全不是一回事。
从外面看上去,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是两片坐落在河畔的厂区,可是进入到其间,脚下是坑坑洼洼、污水横流的地面,泥泞得让刘成都不舍得下马,唯恐会把他的新官服弄脏。策马走在其间,到处都是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工匠,看上去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那般,全无半点儿生气。
刘成带着戈什哈策马而入,工坊里的监工们立刻用皮鞭和怒喝为他这位尊贵的额驸清出了一条道路。刘成侧眼看去,皮鞭在工匠身上打出了一道道鞭痕,鲜血渗出,可是受伤的工匠却连半句怨言,甚至是半个不满或是怨愤的眼神都不敢显露出来,如同猪羊一般被赶到路旁。待到他这一队人马通过,工坊的区域里又恢复到了刚才的那般杂乱无章,好像是刘成的到来才打乱了他们的“秩序”一般。
“洗心,别来无恙啊。”
张道澄是胡全才死前特别向刘成推荐的,算是他们这一党中于实务上最为精擅的一个,比之如今官位最高的兵部汉尚书朱之锡在实务上的能力都要更强。
此人是洪承畴当年组建南昌幕府是招来的干员,刘成也是依仗非常,甚至张道澄如今的天津机械制造总局协办大臣加工部右侍郎衔的官位也是刘成特别向顺治求来的。
二人平日关系不错,上一次也是张道澄回京时特别向刘成告知了内幕情况,刘成才有了心理准备,不至因为武器供应不到位而影响到了既定的训练计划以及刘成在武卫右军中的威信。今番抵达天津,刘成第一时间便赶到了此地与张道澄接洽。至于那位总办大臣,不说平日里不愿与这些肮脏低贱的匠户为伍,最近也正巧赶回京城向顺治作汇报,刘成也懒得去看那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
“哎,无恙是无恙,就是这武器、甲胄总是不能到位,实在影响训练进度。我也是没办法了,才特特的赶来,指望着老兄能够挤出来一些。”
听到这话,看着刘成那一脸的疲惫和无奈,哪还有当初在京城里与胡全才联手行事时的意气风发。
如此这般,说来其实也正常。胡全才一死,文官中级别最高的朱之锡接替不了其人的作用,刘成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再加上现如今满清高层明里暗里的对他这个抬旗满洲的汉人的提防,处处不顺手,也是难怪。
“哎。”
刘成这副模样,张道澄也是爱莫能助。宁完我虽然不在工坊办公,但是这里面多有他的耳目存在,平日里闷声不语,但产量上是盯得最紧的,他与郝宗福二人说是协办和会办,其实不过是总局里的高级技术官僚,大面上还是宁完我这个辽东老臣掌舵。
天津厂的产能要优先支应禁卫、拱卫以及武卫中军和武卫右军这些满洲亲贵掌兵的新军,不过,虽说产能方面挤是挤不出来的,但张道澄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洗心,不瞒你说,宁阁老平日里盯得紧,吾是实在没有办法。不过你这番赶来,还是有几个好消息的,权当是望梅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