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上,乌云涌动。
隐隐间,如有惊雷暗现。
此等清晨天象,似预兆着极为肃重的一天开始……
然而,神京城西公侯街上,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至少,明面上如此……
贾府阖府上下,业已挂白服丧。
勋贵之家,皆要为大行皇帝服哀。
荣庆堂,堂下两排交椅上,坐着牛、温、施等一干荣国一脉的重将,也都肩带白纱。
不过,众人虽然皆面带悲戚之色,但眉眼间,之前的凝重却都已散去,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都道天家无情,其实,勋贵豪门世家,又何尝有太多情?
太上皇在世时,自然是威望隆重,犹如神明般的至高存在。
天下臣民,无不拜服,亿兆黎庶,敬仰之至!
身负天下之望,可谓是当之无愧的世间第一人!
但当他驾崩之后……
作为一名合格的勋贵家主,首先要考虑的,绝不是悲伤,更不是为了过去幼稚可笑的情义去查询历史真相。
勋贵第一要考虑的,一定是自身家族的利益,是否会因此而受损!
若是会,自当悲痛欲绝,痛不欲生,然后想方设法站队翻盘,在新朝中谋取更大的利益。
若是不会,那么,他们也就没有必要悲伤了……
而如今,大行皇帝之崩,对于荣国一脉而言,会损伤他们的利益吗?
很显然,答案是不会!!
如果说在此之前,这世上还有哪个人有能力和魄力,将荣国一脉连根拔起,斩尽杀绝!
那么毫无疑问,此人就是太上皇。
也唯有太上皇,有此威望,有此胆魄,有此能力。
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
而如今……
一个都没有!
至少目前,一个都没有!
看看之前的隆正帝吧,贾环犯了何其“愚蠢恶劣”之罪,他却要主动为贾环开脱。
最大的惩罚,大概也就是贾环身上那几道鞭痕了……
这其中纵然有隆正帝对贾环的看重和宠爱,但对于一个帝王,尤其是一个狠辣阴沉的帝王来说,看重和宠爱,只能占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安抚好荣国一脉的军方巨头!
隆正帝倒并不是怕他们会兵变,或者造反。
如今的荣国一脉,已经是军中最大的既得利益团体,他们何须再反?
就算造反成功,他们所能得到的,最多也就如此吧?甚至还不如现在。
因此,除非逼不得已,也没人相信荣国一脉会造反。
而且,所谓的荣国一脉,实际上是多个利益团体并头存在的局面,甚至多有矛盾。
他们没有一个共主,连贾环都不算。
在老一辈中,他是一个需要被照看的子侄。
在年轻一辈中,他虽然是核心,但却不是主子,他没有这个威望,也没这个基础。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这很重要……
再加上,军方不得干政,这一深得民心的铁律,依旧是大秦不容触碰的底线。
只要死守这条底线不失,军方就不会失控。
再分化平衡之,荣国一脉,只会对大秦有益。
所以,隆正帝根本不虞荣国一脉会反。
但是,隆正帝却不得不防备,有人会拉拢他们。
如果方才,是忠顺王,或者是……皇太孙,得到了他们的效忠,那么现在,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这也是隆正帝最后将贾环带入宫中的原因……
那些人拉拢某一个巨头没用,因为说服不了其他的军头。
但若拉拢住贾环,却事半功倍!
这也是梁九功逃出皇城后,没用去镇国公府,没用奋武侯府,独独来了宁国府的原因。
但也由此可见,荣国一脉的地位,愈发超然了……
这个结果,对于在座的诸位,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坏事。
所以,尽管都在为太上皇服哀,也都面色悲戚,可是他们的眼神,却都很从容。
大佬间虽然没有交谈什么,但偶尔几个眼神的交流,都显得意味深长。
铁网山之变,掌控大秦八大军团之一的荣国军方巨头宁至谋反弑君,始终是悬在他们心头,压的他们日夜不宁的一块巨石。
太上皇若是出关,毫无意外,会以此为由,再将荣国一脉削弱打压一番,以作惩戒平衡。
因为方南天一系废了,平衡被打破。
为了恢复平衡,太上皇也不得不出手!
牛继宗、温严正、施世纶等军机阁大佬,必然首当其冲!
而且,动静绝不会小。
毕竟,方南天一系在铁网山之夜,被贾环坑了个一干二净……
其罪,可大可小,皆在帝心一念之间。
若是太上皇以为,他们位居高位之日太久,有尾大不掉之势,会对后继之君不利。
那么十有八.九会借此将他们清洗一遍。
有宁至之把柄在前,谁都说不出什么来,他们也只有俯颈待戮的份。
而事后太上皇只需再在荣国一脉的旧部里选几个“新人”出来接任他们的位置,军方将不会有任何反对的风浪……
家族命运尽握他人之手,他人翻手之间,就会化为齑粉。
他们又岂能不心忧胆颤?
但是如今……
大不同了。
如果没甚大意外,在座诸位,皆可再保家族数十甚至上百年富贵不衰!
因此,在座的诸位大佬,就更没有难过的理由了。
甚至,还都暗自舒了口气……
包括牛继宗等人。
太上皇给人的压力之大,不置身其中,永远无法想象到那种压力。
幸好……
他们默默的喝着茶,偶尔彼此对视一眼,盘算着日后的利益得失和地盘划分……
顺便再看看……堂上哭泣的贾政。
陪坐的贾政在得知太上皇龙御归天,贾环竟差点举兵作乱,后被带进宫里“生死不知”时,唬的简直生不如死。
至于那么多军头们安慰的话,作为读书人根本听不进去。
或许还在心里鄙夷之:历朝历代,兵变未遂者,哪个不是被抄家灭族?
尔等杀坯丘八不学无术,不读史书,懂个球乎?
因此愈想愈怕,竟哭的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