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圆得就像恋人的脸。他想起了陆蒹葭的脸,那是一张永远阳光灿烂充满笑容的脸,那是一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此时此刻,她又在干什么呢?
陆一飞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因为这时他刚好看见陆蒹葭从外面闯了进来,陪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名看守。只不过两名看守是被她打昏了拖进来的。
陆一飞又惊又喜,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从看守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门,道:“一飞哥,此地不宜久留,有话出去再说吧!”
陆一飞依旧立在牢房大门之内,并不迈步。他看着她,正色道:“葭妹,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我行得端走得正,原本是无罪之身,若今晚就此越狱而逃,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今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陆蒹葭道:“你出去之后,可以自己追查凶手,若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不也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吗?”
陆一飞摇头道:“千万不可。义父让我屈身于大牢,自有他的深意。我若越狱而逃,单独行动,岂不是让他的计划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陆蒹葭用一种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叹道:“一飞哥,也许事情并不如你想像的那么简单。你最亲最近最信任的人,往往也是最容易欺骗你最容易伤害你的人。”
陆一飞一怔,盯着她道:“葭妹,你这是何意?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陆蒹葭苦笑一声,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来:“世事多变,人心难测。一飞哥,你若想自己不受到伤害,就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最能相信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去努力。不错,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你要好自为之。”
陆一飞浓眉微皱,似乎从她的话中隐约悟出了一点什么。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道:“好吧,葭妹,我听你的。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出去之后,我一定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他轻轻扶住她的双肩,深情地注视着她:“相信我,葭妹,我不会让你失望,更加不会让义父失望!”
陆蒹葭这才轻轻地笑了,递给他一个包袱,道:“这包袱里有我亲手给你缝的衣服,你换上。你的如风剑我也放在里面了。想我的时候,就摸摸这件衣服。”
陆一飞把包袱捂在胸口,问:“葭妹,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陆蒹葭凄然一笑:“有缘自会相见。若缘尽情绝,相见不如不见。”
陆一飞一怔,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充满玄机,想要细问,又知她绝不会明言,不由得心下伤感,颇为惆怅。呆了半晌,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一握她冰凉的纤手,然后跃出大牢,纵上墙头。
“一飞哥!”陆蒹葭忽然叫住他,仰起头来,却已泪光闪闪,“一飞哥,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我爹,好吗?”
陆一飞一笑,道:“傻瓜,我怎么会伤害义父呢?你放心,一旦我将真凶捉拿归案,一定回来见你。”言罢,轻轻一纵,跃出高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陆蒹葭望着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呆了片刻,泪如泉涌。远远地,她听见身后传来了嘈杂喧嚣的声音。
陆一飞在定安河中洗了个澡,换上陆蒹葭亲手为他缝制的新衣服,天色已经微明。
秋风乍起,落叶纷飞,秋天的气息已越来越浓。陆一飞伫立在秋风里,手抚长剑,心就如这飘飞的落叶一样,凌乱、悲凉、复杂。
来到街市,看见路边有家馒头店,又大又白的馒头在蒸笼上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感觉到肚子里早就在唱空城计了。
他迈步走进小店,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叫了十个大馒头。吃完之后一摸口袋,愣在那里,原来袋中空空,身无分文。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热汗从头上冒出,恨不得能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五大三粗的店老板一见他这模样,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提起菜刀就想发火。倒是体态丰腴的老板娘为人大方,她把陆一飞送出店外说:“小兄弟,俺瞧你也不像个骗吃骗喝的人,谁都有个为难的时候,这次的馒头就算大嫂请客。不过下次来照顾小店的生意,可千万别忘记了带钱。”
此时此刻,陆一飞真恨不得马上找到一堵墙,然后一头在墙上撞死。但陆一飞并没有撞墙,因为,大街上每一面临街的墙壁前都围满了人,人头涌动,人们纷纷踮脚翘首,不知墙壁上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陆一飞好奇心起,挤进去一看,原来墙壁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书:数月以来,帝京各处血案频生,凶手罪行滔天。经查,系帝京小神捕陆一飞所为。此犯现已越狱在逃。有提供线索者,重赏;若能提其人头来见者,赏银万两。旁边还有他的画像,虽然画得不太像,但还是看得出那是画的他自己。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挤出人群,落荒而逃。逃到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他才停住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帝京各处都贴满了通缉他的告示,言之凿凿,俨然他果真就是那连杀数十人的杀人狂魔。他静心细想,觉得这桩发生在帝京里的连环血案越来越复杂了。
一开始,他只是一个捕快,一个缉凶者,而到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杀人元凶,成了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足的通缉犯。这种令人意想不到而又捉摸不透的变化,在他看来,不但可悲,而且可笑,不但可笑,而且可怕。
他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周围设置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而他自己,正被某种阴谋的力量推动着,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进这个圈套,并且被阴谋的旋涡越卷越深,似乎会有灭顶的危险。而要解开这个圈套,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而真正见过杀人凶手的人,只有挨了凶手穿心一剑却死里逃生的徐梦痕,但是现在,徐梦痕死在了神秘黑衣人手上。
徐梦痕在临死之前曾经告诉过他,他当晚是为了追踪那名将他刺杀之后把他抛到定安桥下的凶手,而在树林中被黑衣蒙面人跟踪、截杀的。
他的话至少说明了三点。
其一,徐梦痕那天三更出门,先是找笑婆婆化装易容,后是到胭脂楼找红胭脂,其实都是为了追查真凶;
其二,神秘黑衣人虽然杀过人,但并非唯一的真凶,这一点徐梦痕已亲口向陆一飞证实;
其三,神秘黑衣人两次跟踪追杀徐梦痕,显然是为了阻止其继续追查真凶,神秘黑衣人不是真凶,但他却一定与真凶有着密切的关系,换句话说,他也与这桩连环命案有关系。
而现在,摆在陆一飞面前的难题是,怎样才能找到徐梦痕所说的那个凶手呢?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红胭脂。徐梦痕去找她,显然就是因为他知道可以从她身上找到追寻凶手的线索。难道红胭脂也与连环命案有关联?不管怎么样,眼下红胭脂是他查找真凶的唯一线索,唯一希望。
该来的总会要来,黑暗也是一样。夜色渐浓,转眼就到了三更。这正是香花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陆一飞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街上的。
此时已经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会注意到他是一个“通缉犯”。人们现在最关注的,是哪家门楼里的小姐最漂亮,哪家妓院里的姑娘最风骚。
陆一飞很快就找到了胭脂楼,他学着那天徐梦痕的模样,尽量把自己装成花丛老手的样子,气定神闲地走进去,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闪光满脸脂粉都快要一块一块掉下来的老鸨立即笑逐颜开地迎上来。一股刺鼻的浓香钻入陆一飞的鼻孔,呛得他直皱眉头,他想用手捂一捂鼻子,但是忍住了。
没待老鸨开口,他便熟门熟路地道:“在下今天专为捧胭脂姑娘的场而来。”
老鸨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恰巧今晚我们胭脂有的是空闲,怕只怕公子带的银子不够花。”
陆一飞眯着眼问:“要多少银子?”
老鸨道:“喝酒二十两,谈心三十两,过夜五十两。如果公子想要多给,我也不会拒绝,因为在我们胭脂楼,谁的银子最多,谁就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陆一飞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在下一定是胭脂楼里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因为在下不但穷,而且穷得离了谱,穷得连一分银子一个铜板也没有。”
老鸨一怔,重新打量他一眼,忽然笑道:“公子真会说笑,看公子的派头,就知道绝不是一个缺少银子的人。再说公子今天若没有带银子,拿黄金付账也一样受欢迎。”
陆一飞摇头道:“只可惜在下身上既没有银子,更没有黄金。”
老鸨已经笑不出来了,道:“一个身无分文的人,又怎么可能走得进胭脂楼的大门呢?”
陆一飞道:“可是不幸的是在下已经走进来了,既然已经走进来了,当然就不会轻易走出去。”
老鸨已经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个时候,不需要她说话,四个身材魁梧脸肉横生的大汉已经朝陆一飞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