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房门被他摔上,和着风雨声,“噼啪噼啪”地震颤不已。
长亭再看去,早已不见那人身影,长亭摸着手上的绢带,只缓缓闭上眼睛,轻轻地吁出口气。
清晨长亭正在穿衣,却一下瞥见妆台上放了一壶酒,长亭慢慢将衣带系上,缓步上前。
初夏在旁察言观色,小心道:“昨夜好似殿下来过,这壶就便是殿下带来给姑娘的。”
初夏等自然是要将长亭日常行动一一报与赵权的,长亭昨日偶然提了一句,初夏也没想到殿下竟上了心,夜里竟亲自送了酒过来,殿下对江姑娘的心,可真是……
令人有些害怕……
长亭垂着眼,却并未看她,慢慢拿起那壶酒,揭开壶盖,酒香四溢而出,清雅扑鼻,不是流霞又是什么。
长亭心中沉重,只默默将壶盖盖好,却握着酒壶不知想些什么。
“姑娘,先坐下,婢子替您上药。”初夏在旁轻言道,也让长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长亭闻言坐了下来,初夏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一只玉瓶,蹲下身,长亭讶道:“你干什么?”
初夏抬头柔柔一笑,解释道:“姑娘,这是一早殿下遣人送来的,姑娘脚上……”说着看了长亭脚上的铁链一眼,斟酌道:“这铁链粗重,姑娘的脚腕该磨伤了,殿下……殿下担忧姑娘,这玉容膏散瘀祛疤是极好的,婢子替姑娘抹上罢。”
长亭看了看足下的铁链,禁不住冷笑一声,让开初夏的手,颇为讽刺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当我是什么?无心无肺的玩意吗?”
初夏从未见过长亭生气,只见她目光清凌,哪里是可欺之人?
长亭一把将她拉起来,和声道:“这个就不必了,你替我把头发梳上罢!”
午眠后,长亭让人取了一副人体经络图来,一点一点地推演着,不时催动内力运行于十二经络,试图找出自己内力淤塞的症结所在。
直至傍晚时分,却有侍女来通传,说是薛采薇来看她了,长亭放下笔,忙让人请她进来。
薛采薇方进屋便见长亭迎了过来,面上一笑,却忽然听见她足下铁链作响,禁不住面露惊诧,疾步上前道:“姐姐这是……”说着望向她脚下。
她想不到,长亭究竟如何触怒了晋王殿下,他竟这般狠心,将长亭用铁链锁了起来,这与犯人何异?!
长亭一笑,似是并不在意,摇头道:“不必在意,快过来坐。”说完携着薛采薇在小榻上坐下,又吩咐侍女奉上茶来。
薛采薇皱着眉,面色有些沉重,满面忧色地开口问道:“姐姐这几日可还好?”
长亭洒脱一笑,道:“衣食未缺,倒也没什么不好。”
说罢见薛采薇看着她脚下的铁链,宽慰道:“左右皆是被困于此,多条铁链而已,并没有什么分别,你不必在意。”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薛采薇却放不下心中沉重,轻叹了口气,仍旧问出心中疑问:“姐姐这是何苦?晋王殿下待姐姐之心这府中上下皆是看在眼里的,姐姐心中亦应明白,况且依我所见,姐姐之前对殿下亦是情深义重,为何……”
薛采薇握住她的手,担忧道:“为何倒弄成了此番模样?”
长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眉头微锁道:“此中曲折误会甚多,如何说得清,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
薛采薇忍不住开口劝道:“姐姐既从前可与殿下心意相融,为何如今便不能了?我观殿下待姐姐一片赤诚,姐姐何忍离开?”
薛采薇原是在风月中蹉跎过,负心薄幸虚情假意见惯了,如今却见堂堂晋王殿下如此待一个女子,莫说他的天之骄子的身份,便是他一身风仪,亦是世间女子求不来的情郎,况长亭又曾救过她,禁不住劝道:“姐姐何不放下心结,留在晋王府,与殿下似从前般相伴相守?”
第81章
长亭忆起赵权从前待她种种, 神色不禁有些恍惚,良久,方道:“我与王爷之前种种不假,王爷那样的人……”
长亭忆起她隔着芦苇荡, 看着赵权乘扁舟自薄雾中缓缓而出的模样,低声道:“一个失忆无助的女子爱上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那毕竟是我失忆之中错付感情罢了, 如今我忆起前事, 终究我仍是从前的江长亭,我有我来时的路, 亦有自己的去处, 我与王爷天差地别, 所求所想皆非一路,何敢轻言携手终身?况……”
长亭想起师兄,神色一柔,对薛采薇一笑,道:“况我早有承诺于人, 怎能背信忘义, 移情他人?”
薛采薇听得一怔,想到晋王殿下绝世无双的风仪,再看面前神色虽缓却坚定不移的长亭, 禁不住心中暗叹, 亦只有长亭这般豁达自在的个性方能吸引晋王殿下, 只是这两人, 性情南辕北辙, 意趣志向全不相投,出身更是云泥之别,偏偏遇上了,如今金风玉露一相逢,叫晋王殿下如何放得了手?
及至入夜,薛采薇与长亭一起用过晚膳方告辞离去,红棠在前打着灯笼,薛采薇未走多远,便见前方□□尽头的小亭里立了一人。
虽感意外却并不惊讶,长亭被赵权关起来后,这般阵仗若没有赵权的首肯,何人能入内去探望长亭?
今日薛采薇亦非冒然前来,午后张勉路过她的院子,顺便与她交代伸冤之事,无意提到长亭被关,想来甚是寂寞,她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这才晚间时分去探望长亭,果然没有侍卫留难。
薛采薇提了裙角,示意侍女打着灯,轻声往小亭走去。
赵权负手背立,因天色已黑,他身边只有一个内侍在旁举着灯,皆是静默无言,他身如松柏,身影投在地上竟隐隐有些落寞的气息。
薛采薇垂目不再看,及至亭前方顿住,敛衽,盈盈拜下,低声道:“薛采薇拜见晋王殿下。”
赵权缓缓转身,淡淡道:“薛姑娘免礼。”
薛采薇起身谢过,垂首躬立在侧。
赵权看了一眼下首的薛采薇,却并未开口问话。
薛采薇垂首望着脚下,只见到两人身影被烛光映在一侧,浓黑一片,竟是交叠的模样。
许久,也未听赵权问话,薛采薇缓缓抬眸,入眼,却是赵权一双极浓烈的眉眼,此刻却不复往常所见骄矜冷峻,低低的竟有些沉郁。
薛采薇暗叹口气,轻声道:“江姐姐……是好亦是不好,殿下暂可宽心。”
薛采薇把握他心中所想,也十分清楚两人之间的龃龉,只用了“暂可宽心”安慰赵权,她心中暗暗惊讶赵权竟这般情深,长亭日常起居他如何不知?过得好与不好都有侍女去报,他又何必非要等在这里,亲耳听她说?
他让张勉去提点她,想必是想让她宽慰宽慰长亭,可是以长亭的心胸决断,哪里是她能左右的,他皆是明白,所以不发一言,却仍想听她提起长亭,所谓近乡情怯便是如此罢!
赵权脸上并未有半分波动,对薛采薇所说之言未置一词,侧过身去,望向远处的莲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