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端着酒囊为她们添酒,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这怎么能叫吃里扒外呢,你们公子是我们家楼主明媒正娶的夫郎,现在闹脾气跑了出来,迟早还要回到朗月楼去。到那时你们跟着回去,就和我们成了一家人,你们自己想想,这个忙该不该帮?”
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半天才有一个胆子大的直着两眼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将来都能进朗月楼?”
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若没有冷寂云的提拔,恐怕仍明珠蒙尘。如今一日三餐有顿饱饭吃,省下来的银两能够养家糊口,她们已然心满意足,哪还敢想有朝一日投在威名远播的朗月楼门下,行走江湖受人尊敬?
萧琮拍着她肩膀大笑道:“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别说是在朗月楼做普通弟子,将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又有何不可?”
众人大喜过望,几碗酒下肚更是开怀,纷纷拍着胸脯道:“萧楼主看得起咱们,咱们也不能不讲义气,往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又有人道,“公子毕竟是个男儿家,我们也不忍见他漂泊江湖,尽过些刀头舔血的日子,还是跟萧楼主回到朗月楼安稳些。”
其中一人撂下酒碗,爬起身来掸了掸袍子,道:“我这就进去禀报公子,就算磨破这张嘴皮,也非要教他跟萧楼主见上一面不可。”
萧琮眼睛一亮,朝她抱拳道谢,想了想,又叮嘱道:“他若不肯见我,你便告诉他我带了人在门外大闹,即刻就要拆了他的门庭,问他想先砍我左脚,还是先砍我右脚。”
萧七一口酒喷了出来,呛了半晌才道:“冷寂云脾气坏得紧,你把他惹得急了,剁你的脚事小,白搭上我一条性命事大,我有点冤。”
众人却乐得拍手,催着那人快去,又道:“萧楼主放心,这丫头若办不成事,我们再轮番去公子面前求情,不信他无动于衷。”
那人借着几分酒意,急吼吼地小跑进去,立在房门外小心回禀。
话才说到一半,冷寂云颇没好气地吩咐道:“不见,给我轰出去。”他被萧琮花样百出地折腾了几个月,起先还有喊打喊杀的心气,如今连提一提剑都懒了。
那人好说歹说不能奏效,正急得挠头搔耳,忽然想起萧琮的话,忙依样重复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强劲内力从屋中冲出,震得房门轰然洞开,两扇门扉摇摆不停,吱呀作响。
冷寂云面朝门外高坐于堂前,脸色铁青:“她真敢这么说?”
那人一身酒意顿时被吓退大半,垂着脑袋连声道:“属下不敢欺瞒公子。”
“带一百弓弩手,随我过来。”冷寂云五根手指一齐用力,生生捏碎了茶盏,心想好你个萧琮,三番两次跑到我眼皮子底下耍无赖,当我真不敢动你?
这时候,萧琮已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始终没有动静,正有些沮丧。
忽然脚步声阵阵,从门中奔出一队弓弩手,足有百人之多,个个背负强弓劲弩,在两人面前如长蛇一般排开,前蹲后立列作两排。
萧琮望着前方密密麻麻指来的箭尖,暗叫糟糕,正与她一同喝酒聊天的女人们也知道情势不妙,一骨碌爬将起来退在一旁。
萧七冒出一身冷汗,哭丧着脸道:“楼主,我萧七这次怕要为你尽忠了。”
萧琮苦笑道:“好妹子,等回去好好赏你。”
萧七干笑两声,摆手道:“还是算了,我怕有命赚钱没命享。我的楼主,冷寂云能是好惹的人吗,咱们三天两头送上门来碰钉子,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
萧琮神情讪讪地:“我不送上门来领罚,他心里那口气怎么能消,他的气不消,什么时候才肯跟我回去?我这辈子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说话间,冷寂云披着一件浅青大氅,由十几人跟随着走了出来,站定在弓弩手身后。
萧琮一见他来,脸上转忧为喜,驱马向前道:“寂云,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冷寂云挑着眉毛,目光在她两只脚上移来移去,忽然冷笑道:“我人已来了,你想我先砍你左脚,还是先剁你右脚?”
萧琮低头摸了摸鼻子,期期艾艾道:“我若不这么说,你怎肯出来见我……”
“哦,那便是用得激将法,存心耍弄我了?”冷寂云面上带笑,将语调拖得又长又缓,却教萧琮听得忐忑不安。男人顿了一顿,果然脸色一沉,抬手命道,“放箭!”
话音刚落,弓弩手齐齐扳动机括,百余支利箭破空而来。两人不妨他突然发难,偏偏不敢还手,只得运起轻功左躲右闪,旁边两骑马惊得连连嘶鸣,原地打起圈来。
十轮射完,众人又将弩箭重新置入矢道,冷寂云瞧见场中两人满头大汗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一弯:“方才射得是脚,这次可要射头,两位大侠小心了。”
萧琮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泪流满面。这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哪里来的臭小子,好大的口气!”循声望去,正有一人领着数百名青年女子从山坡上疾奔而来,大喊道,“萧楼主莫急,我来助你!”
那人奔驰近前,立即命人手执铁盾摆开阵型,将冷寂云一干人等围困当中,这才转头对萧琮道:“萧楼主不认得小妹,小妹却对萧楼主敬仰已久了,听闻萧楼主在此遇着麻烦,特带众姐妹前来襄助。”
萧琮心里叫苦,两道眉毛拧成一团,偏在这时遇到江湖道上的朋友,还嫌自己丢脸不够是怎地?
她斟酌再三,开口婉拒道:“阁下的好意萧某心领了,只不过……今次确是为了一些私事,阁下若是插手,恐怕多有不便……”
“那有什么便不便的,萧楼主何必客气!”来人正想借此机会同朗月楼交好,哪还会怕什么麻烦,眉飞色舞道,“此事包在小妹身上就是了。”
她说罢双目一瞪,抡起长鞭攻将上去,眨眼间,却见萧琮身形一晃,拦在了道路中央:“阁下且慢!”
来人惊愕不已,心想这萧琮也忒优柔寡断,当即说了一声“萧楼主且先到一旁休息”,双脚往鞍上一踏,合身跃至冷寂云身前,意欲擒贼擒王。
她使得这条鞭子足有四根手指粗细,此刻如开山裂石一般当头劈去,声音极是响亮。
下一刻,长鞭在空中绷作一道直线,因大力拉扯发出吱吱响声。
“萧楼主,你这是何意?!”鞭子的一端牢牢攥在萧琮手中,那人连抽几次,依旧纹丝不动,直憋得脖子爆红,愤怒不已。
萧琮单手握住鞭梢,脸上难掩不悦,沉声道:“内人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阁下看在萧某薄面上,海涵一二。”话虽说得客气,其中警告之意不容错辨。
执鞭的女人怎么也没想到两人是这般关系,一时双眼大睁有如铜铃,张口结舌愣在原地。不待她有所反应,冷寂云忽然撩起长袍,抬起一脚重重踹在她胸口当中,骂道:“多管闲事。”
那人受了这一脚,身体直跌出三丈开外,浑身滚满尘土,半晌爬不起来,好容易被人扶上坐骑,忙大声叫道:“都住手!”她本有心讨好萧琮,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忍不住在心里骂个不停:你萧琮不在家里搂着夫郎睡觉,夫妻两个跑到这演全武行,怪得了我误会?我招谁惹谁!
那边厢,弓弩手已重新排布整齐,冷寂云从部下手中拿过一架劲弩,铮亮的箭头直指萧琮。
萧琮浑身一僵,心里长叹道:这可真是过河拆桥。她匆忙中朝萧七使个眼色,两人先后跳上马背,正要溜之大吉,择日再“战”,却听身后一道冰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敢躲?”
萧琮只得乖乖勒马,心里苦如黄连:“我不敢。”
男人二话不说扣下悬刀,被牙勾住的弓弦弹出,弩箭“嗖”地一声刺进马尻。
“咳……”萧七捂着嘴巴扭过脸去,笑得弓背哈腰,在场众人见此情景,皆是忍俊不禁。
唯有萧琮笑不出来,两手紧抓着马缰,有苦难言。她这坐骑神骏非常,堪称千里挑一的快马良驹,哪一时不是威风八面?此时屁股上生生吃了一箭,不禁痛得悲鸣一声人立而起,撒开四蹄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