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宁瀚每年在苍彤山和沧州来回都要经过通州,他两个妹子最喜欢通州的黑芝麻和桂花酱,有时也会在通州多留两天给两个妹妹买东西。因为这个缘故,夜宁瀚虽然有些与世隔绝,对通州的一些事倒是有些了解,就比如苏瑜苒的母亲程水燕。
程水燕是通州人茶余饭后经常提起来的一个人物,原因无外乎这十几二十年来的落差。在二十年前,程水燕那是通州第一美人,相貌娇美、才华横溢,又有从神厨宋书手中学到一手好厨艺。虽然大户人家的媳妇不用下厨什么的,可会自然是好的,尤其有神厨的名号挂在前面,加之程家可以说是通州第一家,程水燕的身价自然极高,别说程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程家都是程水燕的。
这样的一个人,听说当年京都的名门都上门提过亲,那时程水燕拒绝的那叫一个利索,为此还得罪了京都的几个名门。所有人都在观望着这样挑剔的程家千金最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物,最后让人跌破眼镜的却是程水燕最后嫁了通州一个贫寒读书人,还不是苏琼入赘,是程水燕带着嫁妆嫁过去。若是嫁过去之后强势当着苏家的家也就罢了,程水燕嫁到苏家之后,居然连当家的权利都拱手让给了平妻陆氏,二十年来活的跟个受气包小媳妇一般。
夜宁瀚回忆起这一桩往事,再看眼前的苏瑜苒,只觉得越发同情这个小姑娘了。听说苏瑜苒上头原本还有个哥哥,八岁大的时候被陆氏的儿子推到湖里淹死了,程水燕非但没有责怪陆氏的儿子,还从那之后将那个孩子当成亲生的一般疼爱,说是为了苏瑜苒的将来有个依靠。夜宁瀚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才九岁,头一回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问题,一个当娘的人,指望杀死儿子的凶手对自己女儿好,跟农夫与蛇的故事有什么不同?
“嫁人!”苏瑜苒咬牙切齿道。
“……”夜宁瀚不得不承认,听到苏瑜苒要嫁人的时候,心里头有那么一刻的不高兴,他好容易看中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居然要嫁人了!再想起刚刚一瞬间娶了苏瑜苒的念头,夜宁瀚又释然了,他一向不是个纠结的人,既然看中了,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什么的也无所谓,直接将人抢过来就是了。至于所谓的苏瑜苒要嫁人,没听苏瑜苒说是替她妹妹吗?该谁的就是谁的,他堂堂瑞王世子还搞不定这点小事不成。
“嫁什么人?”
“跟你说有什么用?我如今武功不能用,就算回到通州,也同样是被他们往马车里面一塞,送到京城去。”苏瑜苒叹了口气,又盛了一碗水果粥大口的吃。
夜宁瀚看着苏瑜苒,此人郁闷归郁闷,可一点都不影响食欲,接着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通州?”
“我外公年轻时有一次遇到了劫匪,险些命丧黄泉,被一位恩公救起。外公本来想感谢恩公的救命之恩,只是恩公着急赶路,不等外公身体好转就离开了。外公身体恢复时,见到一样恩公落下的东西,一看就是对恩公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所以外公将东西收起,希望有机会在遇见恩公的时候还给恩公。可是到了去年外公因病去世,都一直没有恩公的消息,外公便将东西交给了我,让我找到了恩公就还给恩公。”苏瑜苒突然十分认真的解释道。
“你就为了这个要回通州自投罗网一回?”夜宁瀚十分惊讶的看着苏瑜苒道。
“也不全是。我费了好大劲儿逃出来,原本想逃离通州,等将来这件事平息了在回去取东西,反正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两年。可逃了出来之后,我远离了通州,往南走,这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已经把身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如今就要到冬天了,没钱没本事我也只得饿死。还不如回通州去,既可以履行对外公的诺言,又免得自己饿死,至于他们要将我再送到京城去,我能逃一次既然也能第二次,不过这回我会存够了钱再逃!”苏瑜苒说到这里,脸上也带了一抹光彩,瞪得圆圆的大眼睛散发出狡黠的光彩。
“……嗯,有志气!”夜宁瀚丝毫不觉得讨厌苏瑜苒这般狡诈的行为,他那些个师叔就不是什么一是一二是二的正人君子,拜的师门又俗称神棍,要他能方方正正的才真是奇怪。
“……”苏瑜苒一愣,道,“我还以为你要骂我的,毕竟我这么做虽然是因为他们太过分了,可我毕竟是她的女儿,这样难免让人觉得不孝。”
“孝顺这种东西嘛,身为子女,是应该孝顺父母不错,可也不至于将自己都搭进去。那不叫孝顺,那叫愚蠢,何况你对你娘该孝顺,对你外公外婆不也应该孝顺吗?他们愿意让你给你妹妹顶包?”夜宁瀚如今对苏瑜苒有些小心思,可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叶锦玄这个师叔的悲惨遭遇他们小伙伴几个都铭记在心,并引以为鉴。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给苏瑜苒树立不能替那个妹妹嫁人的信念,其他的以他的聪明才智还怕办不到?
“你说的真是太对了!”苏瑜苒找到知音一般点头,“当年我哥死去时,就是那个老巫婆说苏老二不是故意的,兄弟没了他也很伤心的话,我娘连我哥冤死都不管了,还对苏老二千般百般的好,也不知我哥地下有知会不会哭倒长城。”
“……”夜宁瀚扯扯嘴角,若果真地下有知,怕是恨不得从坟墓里面爬出来,咬死那所谓的好弟弟好母亲吧!
“哎,我对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娘,做女儿的不该说母亲的坏话,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吧!”苏瑜苒叹了口气,这些年这些话她也想找个人说一说,可她亲娘对她不在意,一心一意扑在丈夫身上,亲姐妹将她视作假想敌,别说说心里话,不随时阴一把就不错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疼她,可即便对母亲失望了,那也是疼了三十多年的心肝宝贝,从来只会安慰她母亲心里是疼她的。如今对着夜宁瀚,她却将多年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要说原因,苏瑜苒归结于自己与夜宁瀚没有利益纠葛,说再多又能如何。
吃过了晚饭,苏瑜苒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提了东西,问了水的方向,去洗碗。夜宁瀚想要追求人家姑娘,可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夜宁瀚也大约看得出来,苏瑜苒不是愿意占人便宜的,如今吃他的喝他的,大约做点事也觉得理所应当,他要是阻拦,怕是苏瑜苒还会觉得夜宁瀚别有用心。
这样想着,夜宁瀚在火堆里添了些柴火,便动手开始整理山洞里的稻草,顺便拿了两件衣裳铺上,准备晚间休息。山里的夜晚本来就冷一些,即便烧了火堆,夜里难免也会觉得冷,夜宁瀚有武功不必担心,苏瑜苒如今被下了毒,武功不能用,大约就没有那么好受了。想了想夜宁瀚将自己的一件披风也丢到苏瑜苒的位置上,便先躺下休息了。
苏瑜苒提着东西回来时,夜宁瀚貌似已经睡着了,背对着苏瑜苒,即便听到苏瑜苒进来的动静也没有什么反应。苏瑜苒看了一眼山洞里面,已经整理好了两个睡处,夜宁瀚睡了一处,另一个显然是给她准备的,上面还放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苏瑜苒一看就知道是夜宁瀚的,一时不明白是夜宁瀚放在这边给忘了,还是专门放着给她用的,虽然觉得她已经受了夜宁瀚许多帮助,但想到刚刚出去的寒凉空气,苏瑜苒还是将披风留下了,心想夜宁瀚会武功,必定不怕冷才对,男子本来就应该让着女孩子的嘛!
早晨苏瑜苒醒来时,便闻到一阵阵的香甜味道,一睁眼,便看到夜宁瀚坐在火塘边,慢慢地剥一个烤的外焦里嫩的红薯。苏瑜苒一个千金小姐,会知道红薯这种吃食,还是有回母亲为她妹妹苏瑜浅,将她打发到庄子上,不过庄子是程家的,庄子上的人都知道她在程家老夫妻面前比她娘还要得宠些,所以也没敢难为她,收获就是在庄子上认识了不少城里人觉得粗鄙的食物,比如烤红薯。
夜宁瀚见苏瑜苒冲着红薯皱了皱鼻子,显然是嗅到了红薯的香气,不由笑道:“想吃啊,想吃赶紧洗漱了,过来吃东西。”
苏瑜苒刚刚醒来,脑子还略微有些迷糊,听到夜宁瀚的话,乖乖的点头,爬起来抓起自己的一件披风披上,就要往外走。
“这边,我烧了热水!”夜宁瀚眼看着苏瑜苒要往外走,赶忙叫住她,这深秋的天气,出去用冷水洗把脸,那何止叫一个楚楚动人,他都是提了水回来热了才洗漱的。
苏瑜苒洗了一把脸,才算清醒过来,接过夜宁瀚递过来的红薯,大大咬了一口,道:“真甜,你还带了红薯过来吗?”
夜宁瀚被苏瑜苒逗笑了,道:“这么重的东西我怎么会大老远带过来?大约是哪个好心的路人在外面种下的,每年都能挖一些吃。”端起热水喝了一口,又向苏瑜苒道:“等会儿,你在这里将东西收拾一下,我出去办点事,等太阳出来暖和一些我们再赶路。”
苏瑜苒记得夜宁瀚说过有事要办的话,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继续啃她的红薯。
夜宁瀚将手里的热水喝掉,便提了剑出门。其实夜宁瀚也没什么大事要办,就是给他爹娘才几样别处少见的药材。想当年他才八九岁,他爹拿着地图研究了半天,得出结论龙头山中应该会有那几样珍稀的药材,于是每年他便多了这一个任务,去给他爹娘采摘药材。幸好他娘还记得提醒他,别把药材全部采光,这样每年都能采摘,否则他还得每年漫山遍野的去寻。
夜宁瀚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需要的东西,回程的路上顺手打了两只野鸡,收拾好了拎回去,准备尝尝苏瑜苒其他的手艺。
苏瑜苒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姑娘,夜宁瀚回到山洞时,苏瑜苒已经大致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洞里原本放着的东西都放回了原处,干草也理好了放好。见到夜宁瀚提了两只鸡回来,苏瑜苒眼睛一亮,没有办法,这段时间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来,她不仅看所有的食物都两眼发光,看肉食更是眼冒绿光。
“夜公子,你把这两只鸡交给我,我保证做得比外面的大厨都好!”苏瑜苒暗自咽了咽口水,向夜宁瀚打包票。
夜宁瀚本来就打算交给苏瑜苒弄的,他烤肉烤的是不错,然而吃多了就腻了,如今他自己已经完全尝不出烤肉的美好滋味来了。但苏瑜苒不同,单看昨晚的那一锅鱼汤,就知道手艺超群了,夜宁瀚都开始期待今天的早饭了。
两个人再怎么能吃,一顿饭也吃不了两只鸡,苏瑜苒想了想,将其中一只做成叫花鸡,准备带在路上做干粮。这个主意得到了夜宁瀚的赞成,叫花鸡他也知道,他爹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亲自下厨做一回,那滋味真是不错。
于是两个人和谐的吃了一顿早饭,打包了一只叫花鸡做干粮,又启程赶路。相处了这一段时间,苏瑜苒跟夜宁瀚也熟悉起来,还能给夜宁瀚这个与世隔绝的科普一下时事政治,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山脚下。
“穿过前面这一片树林就到双鲤镇了,我们今天可以到镇上住一晚。”夜宁瀚看苏瑜苒一脸的倦怠给苏瑜苒打气道。
听到这个消息,苏瑜苒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真怕今晚得住在前面的林子里面。昨晚宿在山洞当中,虽然有火,也盖了两件披风,可她还是觉得冷,要是没个挡风的地方的树林,怕是得更冷一些吧!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干粮来!”两个声音纵横交错,将夜宁瀚和苏瑜苒都震住了。苏瑜苒被震住是因为头一回见到一向出现在戏文里的山贼这种生物,夜宁瀚则是因为这两个声音他分明熟悉得很。
苏瑜苒被两人一叠声的一吓,也忘了身边还有夜宁瀚这么个武功高手在,人家要干粮就给吧,反正到了城里面也是要再重新买的,这样想着,就把原本准备做午饭,而后来因为赶路没有吃上的叫花鸡丢给了拦路的两个山贼。
两个山贼接到了包,似乎非常熟练的敲开外面的壳儿,让开道凑在一起吃鸡,看得苏瑜苒暗自咂舌,这两个山贼似乎不大专业,这个时候若是有人从后面捅一刀子,两人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再看两人的模样,身量纤细,像是两个女孩子,脸上抹了些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完全看不出长相来,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做山贼的。
正疑惑间,突然听到夜宁瀚沉声道:“小嘉、小阮,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哥——”两个姑娘猛然回头,似乎愣了片刻,然后两颗油乎乎的脑袋扑进了夜宁瀚怀里。夜宁瀚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将两个妹子拉起来,拿自己的袖子给两人抆了把脸,终于露出了那两张熟悉的小脸。夜宁瀚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什么表情,两个妹妹如今不是应该呆在沧州好好过日子吗,几时大老远跑到这边来了,还混成这样惨不忍睹的样子。
“哥……”瑶嘉仰着头,像极了沈沁的小脸上都是委屈的表情,眼眶里还有眼泪水晃啊晃。
“哥……”瑶阮似乎觉得混到那么挫有些丢人,微微低着头,对着小手指,这姿态,跟才八岁的莲儿有的一拼。
“……”对上两个如花似玉、楚楚可怜的妹子,夜宁瀚有一种浑身的力气没处使的挫败,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保证不打你们。”
“那个,夜公子,要不我们到了镇上再说吧,晚间在这里怪冷的。”苏瑜苒对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觉得这两个姑娘吃的苦头大约不比她少,身上的衣裳也怪单薄的,大约是好不容易有东西吃,两个姑娘此刻似乎都忘了寒冷。
夜宁瀚看着瑶嘉瑶阮两个单薄的衣裳,将包袱里的披风拿出来,给瑶嘉披上,正准备给瑶阮另外找件衣裳,苏瑜苒将自己包袱里的披风递给了瑶阮,向瑶阮道:“夜姑娘跟我骑马吧!”
瑶阮明亮的眼睛对上苏瑜苒,又扫了一眼哥哥夜宁瀚,接过披风,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笑道:“谢谢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