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入人群,停停走走的行了一会儿,忽而视线开阔起来。
不远处,宽大的广场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灯塔,那灯塔足有十丈高,每层都由各色花灯组成,数十条彩绦从塔顶垂下,联结在塔下的长廊上。长廊呈回字形,正好把灯塔圈在了中央,两面的护栏上都牵起了红线,线上挂满了各色彩笺,彩笺之下,每隔一段距离都备有座椅和笔墨纸砚。
满廊的男女老幼或细看那些彩笺念念有词,或凭几书写洋洋洒洒,或蹙眉摇头或喜笑颜开,时不时有人高呼“中了”之类话语。
街上涌动着的喜悦氛围十分能感染人,赵文宛瞧着有趣,嘴角不自觉也带了笑意,跟在赵元礼身旁亦步亦趋地走着看着。
“小娘子生的这般好看,这盏貂蝉拜月的花灯赠你如何?”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刻意压低了的粗怪声音,言语上带了几分调笑。
赵文宛听着声儿就觉出一丝不对,余光瞥见赵元礼脸上挂着的恬淡笑意,转了身子,正面对上了那个子还比她矮上少许的‘登徒子’,好气又好笑道,“拿我逗趣好玩么?”
“宛姐姐不是一下就猜出来了。”一身少年书生打扮的永平笑得俏皮,恢复了自个儿的声音,把手上的花灯往赵文宛的手里一塞,“喏,这个当赔罪罢!”
赵文宛提着花灯,往她身后瞧了瞧,只随了两名壮实的汉子,不由蹙了蹙眉,“怎么只带这么少的人出来?”
“哪是带少了,分明是更多,只不过让他们别出来碍眼了罢。”永平微微垮了脸,却也有些习惯被这样安排了,叹了口气继续道,“带着一群人招摇过市的才显眼呢,我乔装打扮成这样谁也认不得,再说还有元礼哥哥,他定能护我周全的!”
说罢,仰了脸看向了赵元礼,圆润眸子里闪着明晃晃的全心依赖,后者回了一抹宠溺笑容,替她拢紧了狐裘围脖。被两人互动闪瞎了眼的赵文宛觉得自己比那花灯还亮眼,突然就涌了一抹失落。
只这份失落究竟是因为大哥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还是寻常这时候必然在的人没有出现……赵文宛自己心里也不甚清楚。
赵元礼似是有所察觉,悠长目光掠过某处,隐了几许深意。“宛宛可是以为那人会出现?”
“呃……”赵文宛一时言语卡了壳。
“那人?我六哥么?他……”永平想了一下,陡然露了笑脸正要说些什么,就让朝着赵元礼走过来的姑娘岔开了注意力,将人拉到身后,对那些胶水一般粘着的目光一阵呲牙,“元礼哥哥是我的。”
一听永平那娇俏声音,上前来的姑娘也没什么误会的,笑笑便离开了,只在心底想着方才那人冲着自己笑起来时真好看,自己才迷了心的不顾矜持。
赵文宛一点也不想碍着两人谈情说爱,瞧着永平这样,出宫定不容易,便想让二人多相处些,让两人不用管自己,反正跟着的护卫那么多,只约了花灯结束前在马车地方汇合就是。
赵元礼犹豫片刻后也同意了,只多留了人手给赵文宛,再三嘱咐了小心后,带着瞧什么都新鲜的永平玩去了。
待两人离开之后,赵文宛才觉出一丝落寞来,即便是人潮拥挤,周遭熙熙攘攘却与自己无关,不由失神地杵在了街上,不过片刻,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转身正要往前,却叫一抹不知伫立多久的身影夺了全部注意。
那颀长袍摆掠过干净青石,携一丝冷风萧萧欲离,天生的贵胄气质与那蕴含了薄冷眉眼在对上她视线时忽而绽开一抹浅淡笑容。
赵文宛怔在了当下,周遭嘈杂的声音如流水般褪去,只余下那人,那笑,镌刻入眼底,斑斓灯火交相辉映,脑中便浮现了颇为俗烂却异常契合的一句词。
众里寻他千百回,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直到顾景行走近,掏了块帕子递到她眼前,赵文宛才回过了神,作了不解神色地看向他,“这是做什么?”
“见到本王就这么高兴?”看着眼前‘喜极而泣’的小女子,顾景行绷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可声音里还是露了几分嘚瑟的情绪。
“……”赵文宛一抹眼,指尖湿润,抽了抽嘴角后回以面瘫脸看,“不知王爷听过一种迎风泪的病症没?”绝不承认自己是在陌生环境看到熟人给激动的。
顾景行无谓地一耸肩,像是在说你高兴就好,赵文宛莫名觉得自己在气势矮了几分,干咳了一声,心间微微悸动,却也大方并不退缩,只是视线不由的就落在了他的唇上,想到那日后山寺庙的亲吻,终究无法再保持淡定,微微绯红了面色,幸好有斗篷遮挡,随后借着舞狮踩高跷的经过,装着兴奋地随了上去。
头顶挂着的各色花灯散发的柔和的光晕,赵文宛穿梭其中,绣了金芍药的月牙白斗篷披在身上,娇媚动人,在花灯映衬下两道弯弯的细眉恰似新月如钩,下面一双眸子水波荡漾,卷着勾人心魄的娇美之态款款而行。
只一眼的,就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人群里,同样被吸引了目光的还有一人,站在不远,诧异地望着这一幕,眸底随着那一抹月白漾开不一样的情愫。灵动的身形,脸上的笑仿若山泉流水,清澈澄净,瞬间这抹笑随着贝齿轻启晕开在好看的唇角,闺秀女子从小教育笑不露齿,她却毫无在意随意自然,方子墨愣怔了片刻,竟然觉得那是他这辈子至今为止看过最好看的笑容,叫人不自觉跟着露出淡淡笑意。
然而下一瞬看到陪在她身旁的男子时,方子墨僵了笑意,怎么是他?不知后者说了什么,赵文宛猛地回头,却因着回身太猛,她的头几乎一下子就撞上顾景行的鼻梁,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也不知道是踩在谁脚上了,身子一歪,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下去。
方子墨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见修长的手臂一捞,顾景行轻松地就把赵文宛挽在了臂弯里,清俊眉目展了不一样的风情,同以往那个阴沉冷酷的六王爷判若两人,付诸情深一目了然,而他怀里的女子虽是很快起了身,可那一闪而逝的娇羞还是叫他捕捉到了。
他驻足了脚步,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似乎是有什么炸开。京中盛极一时的传闻,赵家大小姐爱慕六王爷,用情至深……
“嗳,公子,这东西你还买不买?”旁边的小贩看这位锦衣公子拿着东西失神杵着,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方子墨如梦初醒,付了钱,只在看到手里那副耳坠子的时候划过一抹黯然,当时瞥见就觉得极适合赵大小姐,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送的出去……
藏青衣袍一闪,没入了人群,连着那一声浅浅低叹都无人察觉。
顾景行伸手护着赵文宛意识地往某一方向掠了去,总觉得方有道视线,只是未察觉到恶意,那异样感觉就倏然消失了。查无所获后,瞥到赵文宛微蹙着眉头似乎也是不喜这人多的场景,便带着人挣出了人潮,道了前面有座凉亭视野极好,既能赏景,又可小憩下。
☆、第87章
两人站在一处拱桥上,这里相对于灯会的街坊显得较为清净,眺望着人潮涌动的花灯之会,赵文宛忽然感到顾景行身子一僵,微微偏头瞧了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如常,只眸光攸的沉下去,他忽而大胆的揽住了赵文宛的肩膀,继而不由分说的就拢着她向桥下行去,步子很快,赵文宛随着他的步子亦然快走,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出了什么事?”她低声询问。
顾景行并未作解释,只道:“宛宛,别回头,一会儿下了桥你就向东跑,没入花灯□□的人群,左翎会保护你。”
这里还不是下手的最佳地点,只要没有被发现,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赵文宛心思玲珑,一下子就会意出来,呼吸微微加重,强压镇定的应道“好。”她不会武功,留下反而会拖累股景行,可两人还未下的桥,就听得身后有个孩童软糯的声音响起,“娘亲,娘亲你瞧前面那人好奇怪,手背在后面为什么还夹着三个小花刀呀?”
继而身后就传来左翎惊慌的呼喊:“王爷,小心!”
顾景行一声低咒,眼疾手快的抱住赵文宛往地上一滚,尘埃荡在二人身上,就听得“嗖嗖嗖”急促的几声,三把飞镖暗箭齐齐钉在了树干上,顾景行今日并未佩剑,伸手敏捷的一跃而起,跑向那树干拔出飞镖,修长的臂膀用力一掷,那人就倒了下去。
桥边人本就不多,三四群的瞧见死了人,惊慌的尖叫着四散而逃,数十名隐藏的便衣杀手见已然暴漏,也不管这里是不是下手的好地点,纷纷涌了上来。左翎厮杀过去,不一会儿被几人缠住。
顾景行趁此拉着赵文宛就跑,忽见有一辆马车行来,他眯起眸子踢了那马车夫,两人默契十足,赵文宛动作利落地提着裙子赶紧上了马车,顾景行坐在了驾驶位置赶着向城外行去,不用想也知道,他们预先设伏,其余的路怕是都堵死了。
马车里是两个年纪不大的母女,瑟缩着抱在一起,瞧见赵文宛进来惊恐万分。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赵文宛这时候才觉着胳膊那儿疼,撩起袖子一看,果然上回在寺庙刮蹭到的地方又添了新伤痕,沁出了血,却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拿帕子简单的包扎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