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这般说了会儿话,一顿朝饭就吃完了,不知不觉那一大碗的粥都见了底。冷氏捏着帕子拭了拭嘴角,“你四叔忙,通常都省了这顿的,今儿可把我撑坏了。”
“婶娘爱吃什么,只管跟厨子说便是,不管是南方口味还是北方的,唐大厨都能做。”赵文宛噙着淡淡笑意开了口,目光掠过,隐了几分深意,“听底下人说婶娘每年都有一段日子要茹素,就是近儿个日子,唐大厨做素斋也是一绝呢。”
赵老夫人闻言亦是点头附和了道,“做的确是没话说的。”又瞧了眼冷氏,“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也有这习惯的,还以为只有我个老婆子,可是为家里人?”
“……嗯。”这厢,冷氏像是念及了谁,不掩眸中暗淡,低低应了声儿。
老夫人猜着许是因着她母亲,正要开口安慰,就听着下人传话说大老爷求见,便止了这话题,让人请了进来。
“母亲。”赵宏盛进了垂花门,瞧见苑儿里的光景微微愣了愣,像是没想着会有人在似的。
冷氏和赵文宛起身给大老爷请安,后者点头应对,看向了老夫人,显了欲言又止的模样。
“母亲,我们先去净莲苑了。”冷氏率先提了告退,赵文宛随后,两人一道留了空间给母子俩。
赵宏盛目送赵文宛离开的背影,眸里敛着一丝犹豫,待挥退了余下下人后,踌躇着开了口,“母亲,今儿我想让您见一人。”
……
出了明絮苑的赵文宛跟在冷氏身后,一走神的,险些撞到了突兀停下的人,“婶娘?”
冷氏的表情此刻说不出的古怪,像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忘作掩饰般,让站在她身旁的赵文宛看得一清二楚,顺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容颜清丽,瞧着年岁似乎仅比冷氏小些。
“你——”干哑的嗓音一开口扯回了冷氏的思绪,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一瞬的恢复了常色,语调幽幽道,“姑娘长得可真像一位故人啊。”
说罢视线转向了赵文宛,没有错漏她眼里的探究,敛眸像是解释般说道,“文宛估摸是不记得了,她的样貌跟你娘可是相像极了,我险些以为……”
赵文宛闻言诧异地挑了眉,再度看向了那名女子,像沈氏?那名女子在两人的打量下愈发显得局促,然很快有人解救,从明絮苑里出来的丫头过来请人,那女子微微福了福身子与她二人错身而过。
正纳闷赵宏盛想做什么的赵文宛不期然就看到了错身那瞬间,冷氏骤然阴毒的眸子死死凝着那女子,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冷氏,沈家亦或者是沈氏,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随丫鬟入了明絮苑的女子不多时就站在了老夫人面前,身旁站得是难得带了一丝激动神色的赵宏盛。
“老夫人,老爷。”女子守着礼数福了福身子,弱弱开口。
赵老夫人自她进门就一直看着,确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只这气质却是差了去,比起大家闺秀的沈氏,显得过于柔弱了些,终究还是不同的。
“母亲,宦娘一人孤苦无依,在酒楼唱曲险遭侮辱,要不是儿子正好在那,怕是香消玉殒了。”赵宏盛回忆起酒楼里的那一幕,为这女子清高倔傲的性子折倒,后机缘巧合瞧见了她面纱下的容貌,更是不顾同僚目光,将人带了回来。
“儿子想把人留下,求母亲成全。”赵宏盛逐字逐句,说得分外坚持。
赵老夫人教他语气里的坚定意味心惊,心底也明白在赵宏盛心里沈氏始终占了半壁,如今瞧着这名女子,多是移情作用……对上赵宏盛眸底的恳求,那反对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颇是难受。
“老夫人,民女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谢过大老爷搭救之恩,叨扰了。”那名女子咬了咬唇,像是害怕给人添麻烦似的连忙解释,随后就急匆匆要告辞。
“不行,这么走了,那些人定会再找你麻烦。”赵宏盛往前大踏了一步,拦下了人,目光恳切地看向了老夫人,半晌郑重地跪下了道,“母亲,儿子从未求过您什么,只这一回。”
赵宏盛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沈氏,可仍旧没有办法将两人区分开来,太像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又或者说他不愿将两人分开,宦娘就是沈氏,是她见自己孤身伶仃,所以来陪自己了。
老夫人心头一哽,登时再说不出什么,拄着鸠杖的手微微颤着,良久才寻回了声音道,“你……就随你,我是管不了了。”
赵宏盛重重磕了个头,再抬首时脸上喜色不掩。“宦娘,以后我会保护你,不教人再欺你。”
“老爷……”女子眼眶含泪,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唤了声,克制着感动深情凝视向了赵大老爷。
赵宏盛与她凝视,透过这人,隐约窥见伊人当年风采。
女子被安排在了西厢偏院,事事都是由赵大老爷命人打理,亲自在旁看顾,显然是对这位非常上心。不过一上午的功夫,新姨娘的传闻传遍了府里上下,有偷着来打探着瞧的,也有不乏看热闹的。
赵文宛听着宝蝉禀报的,意料之中又有些说不出来的什么,呃……大抵还是有些觉着恶心的。那女子算什么,替身么?若爱一个人该是无可取代的,能取代的便是不够爱罢,甚至说,对那女子也不甚尊重。然这里是古代,赵文宛的这番情绪也就只有自己品味,无处诉说了。
若是剧本的赵文宛在怕是又少不了一顿闹的罢,换作了她,反而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也是这个心态的,倒教一些等着看大小姐给下马威或是赶人出府戏码的人失望了,消息一个一个往湘竹苑递的,就连赵宏盛拿了沈氏当年的首饰件儿送人这事都细说,愣是没等到赵文宛半点反应。
毕竟还是未正式入了门的,赵宏盛陪着宦娘用了晚膳后,便离开了。偏院里,原本空置的屋子里弄了不少花心思的布置,女子坐于梳妆台前,支起的菱花镜倒映出她小巧的瓜子脸,左右瞧了没什么人后,伸手摸上了发髻间的发簪,拿在了手里。
簪身细长,较粗的一端嵌接翠簪头,翠质青绿,薄金片相缠,其下所挂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大小均匀,烛火映衬下愈发莹润。
“真好看啊……”宦娘爱不释手地抚着玉簪,眸底映了一丝玉光。
***
宦娘在西苑偏院住了不过三日,纳妾的事项就被提上行程,选了个黄道吉日,将人从后门角门迎入府中。宦娘一身桃米分刺绣妆花裙,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柳眉杏眼,有了妆容首饰相衬,倒比初见时还要让人惊艳几分。
照例说新人要给大夫人敬茶,这叶氏关了佛堂出不了面,就由老夫人坐在了主位。杨妈妈接了宦娘奉上的茶水,递向老夫人,后者直直打量了人许久,在赵宏盛快屏不住呼吸时接过,低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入了国公府的门,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往后,好好过罢。”
“谢母亲。”赵宏盛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也有丝难为情,母亲年迈,自己这行径差不多是逼着了。
“奴婢谨遵老夫人教诲。”宦娘恭恭敬敬地应下,暗里与赵宏盛对视了一眼,露了恬淡笑意。
赵老夫人瞧着,两人正是浓情蜜意时,自己多说无益,也省了那嘴皮子,只真心盼着能安生些好好过日子,这府里头少些折腾,她就能少操些心。
赵大老爷先送宦娘去了新居蓬凝苑,随后让人唤走去处理公事。宦娘独自入了里头,瞧着布置温馨的新房,映得眼底满是喜庆,因着一早儿起来梳洗描妆,这会儿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呵欠,坐在了软榻上小憩。
未过一会儿就有下人通禀,道是大老爷让请姨娘去前厅。
宦娘睁了眼,正巧瞥见菱镜里自个儿有些倦怠的脸,应了一声,随即坐在梳妆台补了胭脂才起身施施然让人领路。
凌云厅里,赵大老爷身上褪了喜服,单着了一身稍显贵气的绛紫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脸色稍沉地看向不远就坐的中年男子。
“今儿是赵老爷的好日子,沈某送上小小贺礼,还望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