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凊儿看着她冷笑不言,陈芷兰恍若未觉,用手里的帕子掖了掖鼻子,又好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了杜薇一眼,笑语盈盈道:“说起来,我能再次入得了圣上的眼,全靠姐姐身边的绿枝呢。”她把手里的帕子绞了绞,又摊开来,递到徐凊儿眼前:“这丫鬟绣活好,原来给生辰时给我绣了个帕子,我本也没在意,结果后来不知怎地,落在了景泰院里,正正好让皇上瞧见了,说起来也是缘分,全靠杜薇当的好红娘。”
徐凊儿面色一滞,转头狠狠地剜了杜薇一眼,然后看着那帕子上绣的‘芷兰’二字,连连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把人讨回去不成?”
陈芷兰把帕子折了几折,又塞回袖子里:“我自然是愿意的,就看姐姐是不是肯割爱了。”她看着徐凊儿满面阴云,转头又看了杜薇一眼,眼底满是恶意。
徐凊儿还没回答,杜薇就上前几步,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个大礼道:“回淑女美人的话,奴婢进府的时候就被嬷嬷提点过了,做奴才最要紧的便是忠义,一仆不侍二主,奴婢既然给了美人,那便不做别的想头。”
陈芷兰面色一滞,见她反应迅速,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微微笑道:“没想到你性子转的倒快,前几日还是我陈府的家奴,如今就口口声声要对别家忠义了。”
徐凊儿稍稍找回些面子,再看杜薇时眼神也不那么阴戾了:“我们徐府素来待下人宽厚,他们忠心为主,我们自然也不会屈了他们。”
陈芷兰知道今日很难再算计杜薇了,想起此来的另一目的,便另起了话头道:“听闻姐姐前几日得见了圣颜,妹妹我可是羡慕得紧,可是如今是怎么了?圣上好几日没见姐姐了,莫不是姐姐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这话正中徐凊儿的隐恨,她端住茶碗的手颤了颤,又不好发作,只能硬邦邦的甩下一句:“不劳你费心了!”
陈芷兰看她好似真的不知情,嘴角微微一松,笑意更为明显了些,捻起一块糕点细细嚼了:“姐姐不知道,妹妹可是略知一二。”她歪了歪头,故作思索地道:“听小丫头们饶舌,是徐老爷在督察院办了几件错事儿,这才惹来圣上不满...咦?可具体是什么事儿呢?”
徐凊儿身子晃了晃,手里的茶汤尽数泼了出来,沥沥地洒了她一手,她猛地起身,一字一句地道:“你说什么?!”
陈芷兰却不欲多说,淡淡笑道:“不过是小丫头们饶舌罢了,姐姐不必当真。”她起身扶住身边丫鬟的手,慢慢道:“日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如就让杜薇送送我?”
说着就理了理身上的刺绣妆花裙,顾盼婀娜地走了出去,徐凊儿下意识地起身想拦,但顾着体面,又硬是忍住了,扶着桌子立在屋中央,神态愤恨,却挡不住眼底的惊慌。
杜薇看了绿环一眼,见她点头,这才跟着陈芷兰走了出去,等到走出宫门,陈芷兰一扬手,让宫人都退了下去,她自己扶着夹道转过头来,对着杜薇微微笑道:“怎么?如今见了我,可有后悔?”
杜薇缓缓摇头:“淑女多想了。”
陈芷兰冷冷一笑:“本想着依着你们美人的那个爆脾气,此番定然要废了你一双手,没想到被你三言两语就消了火儿,果然是长进了。”
杜薇道:“您是伺候圣上的人,金枝玉叶,何必跟奴婢一般见识呢?”
陈芷兰笑而不答,用帕子拖了拖她的手,细细瞧了几分:“你们小姐是个傻的,不懂你这双手到底有何究竟有何用处,我可是落过两次好处的人,比她可清楚多了,你这样的人,既然留不在身边,那也不能让你落在别人手里。”她又把唇角扬得高了些:“还有...那些当初瞧不上我的,我一个都不会饶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杜薇行了个礼道:“祝您心想事成。”然后慢慢直起身,转身走了。
她一进秾华院,还未进正房,就见一地的碎瓷渣子,徐凊儿砸了满室的杯盏物件,扑在姜黄色锦鲤锦锻大迎枕上流泪,绿枝在旁怎么劝都止不住,兰舟在一旁卖乖道:“...美人也莫要伤心了,依奴婢看,就是咱们院里出了吃里扒外的,那陈淑女才敢如此放肆,您想想,若不是她绣了那方帕子,陈淑女又怎么会在圣上面前讨了好呢?”
徐凊儿如今满心惊慌嫉恨,听了这话,也不管有没有理了,咬着牙恨道:“都怨这个贱婢!”又转头对着绿环吩咐道:“你去,让她在天井跪上一夜,好好敲打敲打这起子奴才,我看以后谁还敢起二心!”
......
徐凊儿这怒气来得莫名其妙,连杜薇都措手不及,但主子的吩咐,做下人的万万不能违背,她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天井里,由着兰舟来耀武扬威了几回。
到了下半夜,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身上关节的‘吱呀’声,夜里的寒风猎猎的,吹在人脸皮子上生生的疼,她膝盖早就木了,垂头数着院里的青砖,远远看去,好像就剩下一幅驱壳跪在那里,神魂早就不知飞到哪里。
青砖地既冷又硬,阵阵寒意透入骨髓,她半闭着眼,觉得全身都好像浸在冷水里,偏生又不能挣脱出来。
一轮月渐渐没了光辉,冷清清地隐在桂树繁茂的枝叶里,到了天将泛白,徐凊儿才开了恩,让绿环命她起来,还是脾气最好的绿玉不忍心,伸手把她扶回了房,又灌了好几碗热汤下去,又把她人整个塞进被窝里。
绿玉见她身上还是不见热,忙忙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杜薇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懒得说话,便抬起手指扯了扯她的袖子,绿玉见她终于醒了,便放了心,将熬好的药塞到她手里,叹息道:“马上到了追月节,宫里要开中秋宴,上下都开怀着呢,咱们主子有意在圣上露个脸,你绣活好,便在这上面使把力,不愁主子不看重你。”
杜薇慢慢地‘恩’了一声,神色仍是淡淡的。
绿玉叹了口气,正要再劝,就见外院一阵喧闹,一个女官高声道:“咱们奉了上谕,来送中秋节礼了,还望美人出来恭迎领受!”
☆、第17章 中秋夜
中秋是大节,宫重不管心里如何,但对自己的女人一向是大方的,是以赏赐极为丰厚,徐凊儿如今一小小美人,也得了三匹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一匹蜜合色刻丝葫芦纹样,一匹豆绿色柿蒂纹杭绸,还有八宝簇珠白玉钗,缠丝变形赤金镶珠凤簪等珊瑚珠串,宝石首饰若干,还有各色玲珑缠果子。
那女官放下东西就躬身退下了,绿环命两个太监把东西抬进屋里,见徐凊儿红肿着双眼,一头长发也乱乱的,便道:“小姐,已经打听清楚了,咱们老爷...确实被圣上申饬了几回。”她见徐凊儿面色惊慌,连忙补充道:“不过是朝堂上的起落,咱们老爷经过大风浪的,定然能平安无事。”
徐凊儿神色一松,半靠在迎枕上,拍了拍身下的小榻,忽然又凄慌道:“可我如今人已经在宫里了,难道就这么一直埋没着?”
绿环垂着头,眼里却透出一股子坚毅来:“美人,咱们不能再等了,得想想办法才是。”
“圣上不见我,能有甚么办法?”徐凊儿烦闷地蹙着眉,忽然又眼睛一亮:“我当真是糊涂了,机会不就近在眼前,这回中秋节宴,不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绿环皱眉道:“主子,中秋宴上,其他各宫的妃子必然也想着出彩,到时候只怕满目的风月琳琅迷人眼,圣上怕是...”
徐凊儿不耐地打断道:“争奇斗艳怕什么,论容貌,我又输给了谁去?”
绿环晓得她的性子,闻言便不敢再劝,徐凊儿忽然又道:“你去跟绿枝说,那烟拢水云的纹样绣的慢,一时半会儿又完不了,你让她先停下,把皇上送来的缎子都给她,让她加紧绣出几个挑眼的纹样来。”
绿环道:“您昨个才罚了她的跪,此时她怕是心有怨怼,不肯好好做活计,您不若先给个甜枣,安抚一二?”
徐凊儿如今连面上情都懒得装,不悦地敲了敲案几,皱眉冷笑道:“不过一个奴才,难道我还要费心去巴结她?自然是主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难道还敢拗了我的意不成?”
绿环心里叹口气,转身领命去了,她到东厢正房里寻了杜薇,把徐凊儿的意思说了一番,杜薇整个人偎在被褥里,默默点了点头:“我省的了。”
绿环见她面上并无愤懑不甘的神情,便从袖子里抽出根玉簪来,笑道:“咱们主子昨儿个无缘罚了你,如今心里也是悔着呢,你瞧瞧,这是她命我带给你的,看看可喜欢?”
杜薇接过来,在床上微微欠身道:“主子费心了。”
绿环微微一笑:“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想过多与你为难,如今事情枣手,我见着你是个明白事理的,总不能这时候还门牙打架不是?”
绿环前些日子对她多有防备,这话的意思,却是要和解了,她把这话咀嚼了一番,颔首道:“我省的了。”
绿环笑了笑,转身走了。
杜薇从看着她走远,从床下抽出一副金绣团龙纹的纹样来,按照国朝法定,皇妃用的是金绣团凤纹,其余褙子大袖还有鞠衣丢一律用凤纹,而龙纹和团龙纹,后宫之中只有皇后才能使用,她看了又看,还是叹了口气,放了回去。
如今徐凊儿是主她是仆,徐凊儿若是倒了大霉,她自己又没铺好退路,也未必落得了好儿,想了想,又换了一幅平金百子花卉的百子衣纹样——就算不能让她出大事儿,稍稍受点教训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