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凭也学起冯珂,养米虫了,没事去开开盒子,看看虫子的长势,用夹子夹起一只,给花椒加餐。这成了她寂寞生活里唯一的乐趣。喂完花椒,杨信把她请到梳妆台前,给她梳头。她足不出殿,也不怎么正经打扮,赤着脚踩在锦地上,身上穿着睡觉的抹胸长裙。殿中炭火催的温暖如春,但杨信仍怕她会着凉,总在外面给她披上一件薄的带袖的袄子。她素着脸,也不施脂粉,杨信将她浓密的乌发用簪子给挽起来。
杨信渐渐,跟她提朝中的事,提拓拔泓:“皇上这一个多月,都没有再提废太后的事了,估摸着这事过去了。听说皇上下个月打算要御驾亲征,我看他是想出宫躲清净去了。最近他被废太后的事搞的头大,大臣不支持他,面子上也挂不住。”
冯凭冷笑一声而已。
杨信说:“可惜,现在太子也不在了。”
杨信是很牵挂宏儿。
宏儿一直在冯凭身边,跟冯凭最亲近的,而今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杨信害怕宏儿被别人抢走,那这几年的辛苦养育全都白费。杨信一直想劝说冯凭把宏儿弄回来。
怎么弄回来,自然是求拓拔泓。但是这话他不敢说,怕她生气,他倒是想去求,要是他求能有用就好了。
“听说太子很思念太后,每日都吵着要见太后……”杨信说:“这孩子可堪培养的,娘娘不能就这样罢手,好不容易养成这样的。”
他其实也知道求情不管用,拓拔泓不会听的,他劝说她:“要是娘娘有别的法子,能把太子重新弄回身边,这就好了。”
冯凭也想宏儿。
她身体越恢复,越清醒,便越发地想他。她有时候想他是李氏的孽种,有时候又想,他是她怀里长大的宝贝。他吃过她的奶,在她胸前睡觉。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她毫无保留地给他,又不关乎任何**的小男人。她有时候想:我从李氏手里将他夺过来,辛苦养了他三年,绝不能功亏一篑。有时候又想:他这么小,见不到妈妈,肯定要哭了,夜里不晓得怎么哭。没有妈妈,那些宫女太监,肯定又要把他教坏了。
如此到了三月,突然传来喜讯:皇上御驾亲征了!
早上,冯凭刚刚起床,在鸟架子边喂鸟,杨信进来告诉她:“皇上刚带着大军出发了!”
这一个月里,拓拔泓一直在忙出征的事。然而他只要还在宫里,冯凭就无法感到安全。御驾亲征,出去的时间必然不短,他要离开京城这么久,朝中的事情,必然会做好相应的安排。他如此厌恶冯凭,说不定出征之前,会给她一个了结。她唯恐哪天忽然,赐死的诏书就下来了,一瓶□□三尺白绫,就像当年赫连太后一样。她从阎王殿里逃回来之后,就不想死了,甚至有点怕死。也不是怕死,只是觉得,不该死的这样潦草仓促,像个笑话。
李益已经死的太惨了,她不能也像他,两个人一块惨。她总要活的像样一点,把他失去了的,亏掉的,在自己身上重活回来。
拓拔泓当真走了。
走之前,也没怎么她,她知道,废太后这事,眼下是真的过去了。
杨信欣喜地告诉她:“皇上此番御驾亲征,命太子留守平城监国,命京兆王,高盛,独孤未,三人,辅佐太子监国。”
她心里高兴了起来。
宏儿监国了。
他才三岁,竟然当了监国,看来拓拔泓是有意要早早培养他!她心里说不出的激动,拓拔泓走了,自是好事,宏儿又监国,两个好事加在一起。她放下手中喂鸟的水罐和竹签,轻轻迈步走到殿外去,见是清晨,一轮火红的朝日从宫殿顶上升起来,朝阳下的树,笔直地向上生长着,树梢上笼罩着金红灿烂的晨辉,仿佛要燃烧起来。料峭春寒的天气,冰雪初化,然而已经看得到树在发芽,地上有些新绿了。她感到空气无比清新,春风里,有股自由的气息。
她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回到殿中把鸟喂完。
她好些天不梳头了,喂完鸟,坐在妆镜前,却撇开杨信,叫来那个最会梳头的宫女,给她梳个头。杨信见她有意梳妆,心里隐隐高兴,知道她这是恢复过来了。他也就没插手,站在一旁,看那宫女给她梳头。
她看镜子里的脸有些憔悴,遂自己动手,给自己涂抹脂粉。不敢抹多,薄薄的匀了一点腮红,描了下眉毛,涂了一下口唇。
这样看起来,是有点精神,是活过来了。
杨信本来给她准备了清粥,看她心情好,便说:“娘娘想吃什么?今日吃点不一样的吧?每天吃那粥,吃的怕是也腻了。”
冯凭心想:皇上走了,宏儿会不会来看她呢?
她不敢保证,可是听说这消息,心里第一个冒起了这念头。
拓拔泓有没有下令,让宏儿不许来看她?如果是那样,她就只能空欢喜一场。
可宏儿是太子监国了!
皇帝一走,他最大,拓拔泓不让他来看,他就不来看吗?要那样,他也是个窝囊没用的狗崽子。养了他还不如不养。
她问杨信这个问题。
杨信也不敢给她答案,不过杨信跟她一样,也是心怀期待的。总觉得拓拔泓一走,宫里又会是太后的场子了。
冯凭一早上,心情很烦乱。一会又高兴,一会又担忧,焦虑,她在殿中来回走动,不时走到殿外看一看,想看到熟悉的身影。她坐立不安,没心思用早膳,让厨房里,准备了宏儿最爱吃的饭和早点,心里暗想着,等宏儿来了一起吃饭。
杨信安慰她:“娘娘别等了,自己先用点吧,太子就算要来,也得到了中午了。皇上才刚走,他去送了,从宫外回来就得大半天呢。”
她精神一会紧张,一会松弛,她被这样的焦虑折磨的头痛起来。
宫外说,太子回宫了。
她高兴不已,连忙让人把饭菜摆出来,以为宏儿马上就要来了。然而一直等到饭菜都凉了,宏儿还是没来。
她的心情一会升至快乐的九霄,一会又跌落入地底。
那饭菜都热了好几遍。
杨信进进出出的,不断地让人去打听消息。
快到中午时,杨信告诉她:太子过来了。
她的心已经因为疲惫而平静下来了。
她坐在榻上,也没起身,只是叫来宦官,吩咐把饭菜撤下去,重新做些新的上来。杨信出去迎接太子了,不过一会儿,进殿来,面带喜色说:娘娘,太子到了。
拓拔泓被个侍卫抱着。
他还小,走不了远路,所以是被人一路抱过来的。进殿才放下来。他穿着太子的仪服,当大礼时穿着的,缁衣皂靴,束革带,头上还装模作样地戴了个冠。那冠是纯纯的金子打的,极重,旒珠垂下来,压得他脑袋都抬不起了,整个人像是被挟持着塞进了一堆锦衣绣服中。衬得他人越发小,越发可怜。
冯凭一看这景儿,就忍不住心一酸,两个眼睛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