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平老太太的身体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又有孙子孙女们承欢膝下,已是大好了,以后平家几位太太也会多注意,让她跟前儿时刻不离人的,让顾蕴只管放心云云。
又问刘氏夫妇和锦瑟卷碧等人用着可还顺手,如有什么困难,千万记得去信告诉他们,有什么事她暂时办不了的,也可以交代给茂业米铺的掌柜,让他帮着办去。
零零总总的写了近十页,方方面面都问到了顾蕴,可见平二老爷信上说的大家一直惦记着她不是虚言。
与信一道被茂业米铺掌柜送来的,还有两个箱笼,一个满是保定府当地的特色点心吃食,什么麻婆子莲蓉酥、梅花糕、卤鹌鹑、玉真饼……应有尽有,另一个则全是几位平太太给顾蕴做的衣裳,里里外外一应俱全,而且颜色都十分素淡,也十分合身,显然都是现做的。
顾蕴泪盈于睫,几位舅母既要忙中馈又要给外祖母侍疾,只怕忙得连个囫囵觉都没的睡了,却还惦记着要给她做衣裳……已经有多久没人这般真心实意的待她好过了?
她不由含泪笑了起来。
展眼进入十月,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起来,屋檐下也渐渐有了霜珠子。
顾蕴一身月白素面夹袄走在园子里的回廊上,迎面吹来的冷风虽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也为之精神一震,残存的几分睡意总算消失不见了。
锦瑟见她冷得直哆嗦,不由心疼道:“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纵去学堂去得迟些,也没人挑小姐的不是,小姐又何必非要这么早就去呢?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顾蕴吸了一口气,道:“这才十月的天呢,哪里就至于冻坏了,况你没听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好了,快走罢,仔细迟了先生要说。”
九月初,顾蕴在回了顾准和祁夫人后,便开始跟着顾菁姐妹三个的西席一道习字念书了。
当然以显阳侯府的显赫,小姐们琴棋书画都得学着点,针线厨艺什么的也须有所涉猎,自然西席就不止一个,可顾蕴对弹琴下棋作画这些通不感兴趣,更厌恶做针线,是以她每日也就上午跟着顾菁几个念两个时辰的书而已。
教顾府小姐们习字念书的西席是个落第秀才,人有些迂腐,却也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最重要的是,他信奉“一日之计在于晨”,一来顾府时便提出了他如果教授顾府的小姐们,她们必须每日卯时即起,卯正便开始上课,无论严寒酷暑通不能例外,否则就请顾准另请高明。
恰顾准从小习武,也是信奉“闻鸡起舞”的,闻言对这秀才大为欣赏,不但立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回头还亲自严令女儿们,除非学里放假,否则谁敢过了卯时再起床,严惩不贷。
这也是顾蕴会一大早便出现在园子里的原因,她年纪是小,可既然她已正式开蒙了,那便该遵守先生的规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但惹先生生气让大伯父难做,她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一时去到设在花园北角的学堂,顾菁姐妹三个很快也到了,大家彼此见过礼后,先生也到了,——先生却姓个郭,于是上下都称郭先生。
待四人给自己见过礼后,郭先生便先给顾菁姐妹三个讲起《孝经》来,至于顾蕴,因开蒙的时间还短,纵之前已由平氏手口相传学完《三字经》了,一时也跟不上几个姐姐的进度,所以连日来郭先生都是先给三人讲半个时辰的《孝经》,再给顾蕴讲半个时辰的《幼学琼林》。
顾蕴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字是都识得,基础与学问却是远远谈不上,所以学得很认真,让郭先生十分的满意。
很快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念了一上午的书写了一上午的字,姐妹四个也都累了,散了学便也不多说,只互相道了别,便各自回去了。
吃过午饭,顾蕴正要睡午觉,彭太夫人跟前儿的琼芳来了,还领着两个婆子抬着一筐什么东西。
给顾蕴行过礼后,她赔笑道:“回四小姐,这是太夫人这个月份例的红箩炭,太夫人说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怕冷,倒是四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断不能冷着了,怕四小姐份例的碳不够用,所以打发奴婢给四小姐送了一筐来。”
盛京天冷,一到十月,手炉脚炉、火盆熏笼、地龙暖阁等就要陆陆续续的用上了。
市面上的碳烟大又有味儿,烧地龙暖阁还没什么,可要用在火盆手炉上,就万万不行了,没的白熏坏了人,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显阳侯府的主子们就多了一项份例红箩炭。
顾蕴想起彭太夫人这些日子时不时便要打发人给自己送东西,见了自己也一反常态,十分的慈祥和蔼,约莫能猜到她的心思,这是见自己不吃硬的所以想软化自己呢,横竖自己如今年纪还小,应该比较好哄好骗,只要哄回了自己,无论是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名下那些财产,不都由着她支配了?
她的态度是东西照收,彭太夫人要表现和蔼她也配合,心里却绝不会软化半点。
就譬如此时此刻,顾蕴便毫不犹豫便让如嬷嬷收下了那筐碳,然后以一句轻飘飘的:“劳琼芳姐姐回去替我谢过祖母。”便打发了琼芳,连赏钱都没给。
琼芳却不敢有半句二话,赔笑着应了:“奴婢回去后一定一字不漏的转告太夫人。”屈膝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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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入彀
嘉荫堂内,彭太夫人见琼芳是一个人回来的,后面并没有跟着顾蕴,甚至连顾蕴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没一个跟着过来的,不用琼芳转述,已能猜到顾蕴是个什么态度。
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没好气向齐嬷嬷道:“长辈赏她东西,她却连个‘谢’字儿都没有,那么多东西,我便是喂了狗,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呢,她倒好,就是这么个态度,果然是头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齐嬷嬷听得这话不像,忙以眼色示意琼芳等人都退下后,才小心翼翼的向彭太夫人道:“到底攸关自己母亲的性命,四小姐一时转不过弯来也是有的,太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别与四小姐一般见识了,谁让如今是我们……有求于她呢?”
彭太夫人闻言,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那个死鬼娘是自己病死的,与我们何干?我如今这般捉襟见肘,还不是她害的,她竟还有脸摆脸色与我瞧,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了她这么个扫把星!”
齐嬷嬷暗暗叹气,太夫人早年那般沉得住气,不然老侯爷也不会那般爱重于她了,如今这是怎么了,倒被自己才几岁大的孙女儿逼得方寸大乱起来!
待彭太夫人发泄了一通,怒气稍平后,齐嬷嬷方嗫嚅着继续道:“不管二夫人是病死的还是怎么死的,在平家人看来,都是被、被彭姨娘害死的,四小姐如今一心亲近外家人,难保不也这样想……太夫人且多点耐心罢,您总是四小姐的亲祖母,亲祖孙之间,哪来的隔夜仇?只要您再多疼四小姐一些,她总能渐渐被您哄回来的,届时我们不就不必捉襟见肘了?”
原来眼见快到年底了,当初彭太夫人与顾准借公中的银子时,曾有言在先,年底便会先还上至少一万两,毕竟年底正是花钱的时候,公中若拿不出银子,丢的是整个显阳侯府的脸。
可她才卖了几个铺子与庄子,进项大不如前,之前又把多年的积蓄赔上了大半,她哪来的银子先还上一部分去?首饰衣料倒是不少,总不能拿出去当罢,被人知道了,一样没脸。
彭太夫人算来算去,自己届时只能凑出不到六千两银子,遂听从齐嬷嬷的建议,把主意打到了顾蕴身上,想着若能哄回顾蕴,不但她眼下的困境能迎刃而解,于将来也是绝对利大于弊的。
这才会在与顾蕴井水不犯河水一段时间后,忽然开始对她好起来,今日送新鲜果子,明日送好吃点心,后日就送时新缎子,一见顾蕴的面也是嘘寒问暖,一副不知道多疼爱顾蕴的架势。
只可惜目前看来,收效甚微。
顾蕴就跟那石头一般,无论彭太夫人怎么捂,都捂不热。
也就不怪彭太夫人光火了,下个月一过便是腊月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上哪里变出几千两银子去,纵放印子钱,也来不了这么快啊,何况她如今哪来的本钱?
顾蕴既约莫能猜到彭太夫人的打算,自然要成全她,她是个“孝顺”的人嘛,因叫了卷碧来,压低声音吩咐她:“你找个机会,把密云卫指挥使周大人家有个女儿待嫁,嫁妆十分丰厚的消息传到我祖母耳朵里去,记得做得隐晦一点,别让人发现此事与饮绿轩有关。”
“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卷碧忙应了。
顾蕴方缓缓勾起了唇角,也不怪祖母急于哄回自己,眼见就快过年了,她还公中银子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近,两万五千两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娘家又帮衬不上她,父亲也没有进项,除了公中的二十两月钱,不倒要她补贴就是好的了,她没个来钱处,可不只能想旁的法子呢?
这个时候,若是让她知道那周望桂嫁妆如此丰厚,她岂能不动心?只要她动了心,后面的事情便好办了。
十月底,盛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顾蕴也收到了平二老爷给她送的信和一箱子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