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 / 2)

到了与昨日差不多的时间,顾蕴去了嘉荫堂的敞厅。

却见不止祁夫人母子几个,亦连公务繁忙素日难得一见的顾准也早到了,一见她进来,祁夫人便先笑向她道:“蕴姐儿,今儿是你的生辰,大伯母特地让人打了一对嵌珍珠的短簪给你,正适合你如今戴,希望你能喜欢。”说着将一个黑漆炝金的锦盒递给了顾蕴。

顾准赏的则是一个莲华翡翠的玉笔洗:“我听郭先生说,你虽才跟着他念了两个月的书,已念得很不错,字也写得很能看了,以后你要再接再厉,咱们这样人家,可不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纵不能成为女才子,至少读书可以明理,你多读一些,总没有坏处。”

顾菁姐妹几个也各有礼物,只是大家都还小,也不兴送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外乎自己画的一幅画或是做的两样针线也就罢了。

顾蕴其实在昨儿个祁夫人说今晚上要学南方人二十四再过一个小年时,已约莫猜到她的用意了,只不过祁夫人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万一她误会了,岂非大家都尴尬?

如今见自己的猜测成了真,就算她真不看重生辰不生辰的,也不能否定当别人对她表达善意时,她心里的温暖和感激,因忙一一向众人道了谢,尤其是顾准,她真的没想到,顾准于百忙之中,还会问郭先生她的学业进度,这本来该是父亲的责任,如今她的父亲明明日日无所事事,却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到!

祁夫人待顾蕴向顾准道完谢,轮到自己时,便一把拉了她起来,笑道:“本来该提前告诉你的,想着不如给你一个惊喜,这才会以学学南方人今儿过小年做借口的,你不会怪大伯母罢?”

顾蕴笑道:“大伯母一片苦心,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您?”

抱着礼物侍立在一旁的如嬷嬷则满心的羞愧,她原本还以为大夫人早不记得四小姐的生辰了,却没想到,大夫人只是想给四小姐一个意外的惊喜,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家正说着话,彭太夫人与顾冲到了,顾苒素日口无遮拦惯了的,先就嚷嚷道:“祖母,二叔,我们正给四妹妹送生辰礼物呢,我爹爹送的是一个笔洗,我娘送的是一对簪子,大姐姐送的是一幅画,我送的一套书,三妹妹送的是两个荷包两条手帕,祖母和二叔会送四妹妹什么好东西呢?”

彭太夫人与顾冲就愣住了,尤其是顾冲,更是下意识说道:“什么生辰礼物?谁过生辰?是蕴姐儿吗?蕴姐儿的生辰不是在……”

话没说完,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顾蕴的生辰恰是在小年的次日,也就是今日了,可他竟然忘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只看母子二人的反应,便知道二人压根儿不记得今日是顾蕴的生辰了,一时都有些心寒,尤其是祁夫人,更是在心里冷哼,就算直至今晨起来他们母子仍没忆起顾蕴的生辰,稍后饮绿轩又是散寿面又是散赏钱的,动静闹得那般大,连她都听说好些不是饮绿轩的小丫头子也去饮绿轩讨了一碗寿面吃,难道他们还不知道?

没有事先准备礼物也就罢了,如今还是这么个态度,这还是亲生祖母和亲生父亲呢,有他们这样做祖母和父亲的吗!

彭太夫人其时也终于想起今日是顾蕴的生辰了,只是她都恨死顾蕴了,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觉得歉意与愧疚,便只是僵着脸道:“蕴姐儿小孩子家家的,过什么生辰,还是长辈特地为了她一个晚辈过生辰,没的白折了她的福!”

可大家都有所表示,顾苒又嚷嚷了那样一番话,她不表示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得忍痛唤了琼芳上前,道:“回去把我匣子里那对儿南珠珠花拿来赏给四小姐做生辰礼物。”

心里已将祁夫人骂了个半死,什么学南方人二十四过小年,你分明就是在挖坑给我跳!

彭太夫人的话让顾冲自满心的歉疚中回过了神来,忙也命人传话给自己的小厮:“把我书房里那套新得的湖笔和端砚拿进来给四小姐。”

然后看向顾蕴,略带几分讨好的想与她说点儿什么,奈何见顾蕴只是屈膝淡声向他们母子道了谢,便再不看他一眼,就好像他记不记得她的生辰,送不送她礼物她压根儿就不在乎一般,他满腔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

而顾准见彭太夫人忘记顾蕴的生辰也还罢了,竟连弟弟做父亲的也能忘记,他不是应当对这个女儿满怀歉疚与怜意才是吗,亏平二老爷前几日还特地为了他求自己呢!

因忍不住沉声道:“二弟,蕴姐儿是你的嫡长女,绝非你其他女儿所能相提并论的,你也该对她多上些心才是,你可知道,就在几日前,平家二舅爷还悄悄儿找到我,请求我设法给你换个体面些的差使呢,若不是蕴姐儿在平二老爷面前为你说了好话,你以为平家二舅爷会帮你说项!可你却连蕴姐儿的生辰都不记得,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答应平二舅爷,这几日也不该替你到处奔走的!”

一席话,说得顾冲越发的羞愧,红着脸唯唯应道:“我以后一定多关心蕴姐儿,再不让今日这样的事情重演,大哥放心。”

顾准道:“我放不放心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弟妹在九泉之下,能不能放心!”

顾冲闻言,头都快低头胸膛以下了,彭太夫人听话听音,却听出了名堂来,急声插言道:“侯爷的意思,已为你弟弟另谋了个差事?只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差事?是金吾卫,还是旗手卫,再不然……”

话没说完,顾准已沉声道:“母亲不必再猜了,是三等轻车都尉。”

只是三等轻车都尉?

彭太夫人闻言,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金吾卫与旗手卫说来体面,轮到当差时却委实不轻松,尤其是金吾卫,一月下来倒有半个月是在宫里,听说连指挥使同知等人在宫里也只得一间一丈见宽的屋子落脚,一张硬板床睡觉而已,何况其他人,叫她如何舍得让儿子去吃那样的苦?

不比轻车都尉,说来也体面,素日却无事可做,只需一月去五军都督府衙门点一次卯也就是了,一年的俸禄倒有二百四十两,往常她便起过心想让继子为儿子谋一个这样的差事,只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如今可好,继子不声不响的就为儿子把事情办妥了。

这般一想,彭太夫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命顾冲:“你还不谢过你大哥,临近年关他本就忙碌,还要拨冗为你奔走,待会儿你可得好生敬你大哥几杯才是。”

顾冲就跟青蛙似的,得有人戳他一下他才跳一下,闻言忙上前躬身给顾准道谢:“多谢大哥了,我以后一定好生当差,不说为大哥争口气,至少也不叫大哥因我脸上无光。”

顾准却道:“你不必谢我,你要谢也是该谢蕴姐儿。”

说得顾冲讪讪的,转头向顾蕴道:“蕴姐儿,你想要什么,告诉爹爹,爹爹明儿一早便打发人出去给你买去。”

彭太夫人知道顾准的话既是说给儿子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只得也尽量笑得和蔼的向顾蕴道:“是啊,蕴姐儿,你想要什么东西,只管告诉你爹爹,不然告诉祖母也是一样,祖母一定替你寻了来,你此番为你爹爹立了这样的大功,我们奖励你什么都是该的。”

顿了顿,怕顾蕴趁机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忙又补充道:“当然,得在我们的能力范围以内,若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以外,我们纵然是有心,也无力办成不是?”

祁夫人闻言,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瞧瞧这变脸的速度,说句难听的,真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奶便是娘,无奶扔一旁”,才还一脸肉痛的连赏蕴儿两样生辰礼物都舍不得,这会儿一听得蕴姐儿为他们谋了好处,立刻变得大方起来,偏就是这大方,也是有条件的……蕴姐儿也真是可怜,摊上这样的父祖!

顾蕴却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一年就一次的生辰,她实在懒得为了一些不在乎的人,影响自己的心情,只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多谢祖母与父亲的好意,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要!”

每与祖母和父亲多接触一次,她的心便要多死上一分,幸好,她从来没对他们抱过任何希望,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

过了腊月二十五,过年的喜庆热闹气氛越发的浓厚,大家也越发的忙碌,好像只眨眼间的功夫,已到了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的早上,按照惯例,顾氏一族所有的男丁都要由现任族长带领着,去顾氏一族的祠堂祭祖,祭完祖后,各人代表各家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与家人一道吃年夜饭兼守岁。

这些事都与顾蕴无关,她也不感兴趣,祁夫人却怕她一个人待在饮绿轩孤单,大年三十一早送走顾准后,便打发顾菁亲自来接了她去朝晖堂,与顾菁姐妹几个在她的暖阁里吃喝玩乐。

顾蕴其实并不觉得孤单,她早已习惯了孤单,但人的本能却始终是向往光明与温暖的,所以看见顾菁姐妹几个尤其是顾苒的笑脸,她整个人也不自觉的跟着轻松了许多。

晚间的年夜饭十分的热闹,大家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带着笑,一顿饭吃得是其乐融融,饭后顾准又让小厮们放了烟火爆竹,大家一直守到子时过了,吃了饺子后,才各自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从初一的大朝拜到初二初三走亲戚,再到初四初五族中的家宴并初六至元宵的春酒,也都与顾蕴关系不大,她便每日都混在朝晖堂里。

之前她本就与顾韬混得挺熟了,又因顾菁和顾苒到了带出去交际的年纪,祁夫人去别家吃春酒时一般都带着她们,顾韬便只剩下顾蕴与顾芷作伴,顾芷还要趁机偷偷去与宋姨娘说说体己话儿,所以几日下来,顾韬已满口“四姐姐怎么样怎么样”了,与顾蕴十分的亲热,也算是一个附带的收获了。

不过顾蕴虽日日混在朝晖堂,却也没放松对彭太夫人那边的关注,自然也就知道了初八那日,彭太夫人出门吃年酒回来,脸上的笑容是近来一段时间里难得的灿烂,而彭太夫人初八去吃年酒的人家,正是安昌伯府。

顾蕴便知道定是父亲与周望桂的亲事八字怕是已有一撇了,笑容也跟着灿烂起来。

过了几日,顾葭的满月礼到了。

只是祁夫人却借口二房还在孝期,不能大肆操办,且顾葭一个庶女,大操大办没准儿反倒折了她的福,只吩咐人在二房摆了两桌酒宴请族中的一些女眷也就罢了,她自己则借口要去信国公府吃年酒,根本没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