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到底经过见过的事多些,这会儿已想好如何反驳沈腾的话了,冷笑一声,便大声说道:“表少爷这话当真可笑,你既看不上我们三小姐,又何以要巴巴的去轻薄于她,说什么以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以你的品行本事,只要你想,早美人环抱了,这话你也就骗骗那些无知的人而已,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方才目睹你卑劣之举的人可不只我一个,这些人个个儿都瞧见了,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我这便去夫人面前揭露你的恶行,让夫人为三小姐做主,若是夫人不肯为三小姐做主,我便请侯爷为三小姐做主,纵豁出去这条性命不要,今日我也绝不会让我们三小姐白白被你欺负了去,让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明明做了坏事,却丝毫惩罚也不受到!”
又急又快的说完,宋姨娘冲自己的丫头婆子们使了个眼色,便起身朝着与顾蕴主仆相反的方向跑去。
锦瑟与卷碧看在眼里,又惊又怒,想也不想便要撵上去将她追回来,她们小姐都发了话,不许宋姨娘离开,可宋姨娘竟将她们小姐的话当做耳旁风,真是好大的胆子!
却被宋姨娘的丫头婆子们一窝蜂似的涌上前拦住了,嘻嘻哈哈的说道:“两位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啊,主子们做事,咱们做下人的只管看着也就是了,几时轮到做下人的对主子动手动脚了,两位姑娘都是四小姐跟前儿的得意人,想必不会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罢?”
顾蕴在一旁听得气急反笑,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糊涂东西,竟敢在她面前,对着她的人说起规矩来,她们也配?也不知宋姨娘与顾芷事先许了她们多少好处,让她们如此的胆大包天?今日一个个儿的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罢!
念头闪过,顾蕴已自袖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口哨,凌空吹了几声。
片刻之后,便见两个人影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飞快自上空掠过,出现在了顾蕴面前,抱拳一礼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正是杨桐与罗镇二人,方才顾蕴吹出的哨声,则是她与二人一早便说好的,一旦自己有什么危险或是什么要紧事,便以口哨为号,二人一旦听到口哨声,一定要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说来这口哨至今还是顾蕴第一次用呢,却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宋姨娘真是好大的脸面!
顾蕴也不与二人多说,只指着宋姨娘离去的方向冷声吩咐道:“你们朝这个方向追去,看见一个着水红色衣裳,三十出头的妇人,就给我立刻拿回来!”
“是,小姐。”杨桐与罗镇忙应了一声,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顾蕴指的方向射了出去。
而在场的众人,除了锦瑟与卷碧以外,其他人包括沈腾在内,都赫然呆住了,早知道四表妹手下能人辈出,却没想到竟连这样的高手都有,四表妹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不为自己所知的呢?
顾芷与她们母女的一众丫头婆子却是唬得够呛,尤其是那些丫头婆子们,她们怎么就忘了,四小姐自来就是个厉害的,连太夫人尚且折在了她手里,她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她们算哪棵葱哪棵蒜,方才竟敢直接与她的丫鬟对上,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吗?
早知道她们就不该贪图宋姨娘许的那些好处,为她们母女冲锋陷阵的,如今沈家表少爷摆明了对三小姐不屑一顾,回头事情便是闹到侯爷面前,只怕他依然不会同意娶三小姐,——话说回来,以三小姐庶出的身份,也的确配不上表少爷这个沈家嫡枝的长房长子,偏她们之前被猪油蒙了心,竟没想到这桩亲事成事的可能根本微乎其微,而一旦亲事成不了,她们自然也就做不成三小姐的陪房跟着一块儿嫁去沈家了,届时没有了这个护身符,夫人岂会轻饶了她们?
就更别说她们指不定根本撑不到被夫人责罚之时,已被眼前的煞神四小姐给就地正法了,真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众人正心思各异,宋姨娘已被杨桐老鹰捉小鸡般拎了回来,也正是因为知道杨桐与罗镇轻身功夫好,顾蕴才叫了他二人来的,叫刘妈妈与卓妈妈来,固然也可以阻拦宋姨娘,可万一就迟了一步呢?攸关显阳侯府的声誉和顾菁的亲事,她不敢冒这个限。
杨桐将宋姨娘往顾蕴面前一扔,便与罗镇一道远远退开了,到底是内宅,周边又都是女眷,二人也不好离得太近,只候在一旁看小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也就是了。
宋姨娘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等终于能回过神来了,就对上顾蕴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想着若非有顾蕴阻挠,这会儿她必定早已当着夏家派来的人的面儿,哭倒在夫人跟前儿了,夫人纵为了大小姐的颜面,也必定会给三小姐做主,可看如今的形式,她还想什么好事儿呢,能保住自己和她的芷姐儿都难如登天了。
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猛地自地上站起来,便怨毒的看着顾蕴冷声说道:“四小姐,婢妾知道您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自来都是在府里横着走的,连太夫人这个亲生祖母尚且不放在眼里,说下毒手就下毒手,何况婢妾这样卑微之人,还不是您想怎么折辱,就怎么折辱,可您别忘了,这里终究是显阳侯府,一家之主终究是侯爷而非二爷,那便轮不到您一手遮天!且不说婢妾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主子,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人,容不得旁人随意冒犯,只说这里是显阳侯府的内宅,便容不得您手下那些阿猫阿狗都进来撒野,四小姐还是收敛些的好,太嚣张了,惹得天怒人怨,可就不好了!”
宋姨娘等今日这个机会,已经等好久了,既不能将事情闹得太大,不然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她的芷儿,这种事情,就算最后胳膊折在了袖里,男女双方都尽量将事情遮掩了过去,也难保将来不会传出一点风声去,届时别人只会说是她的芷儿不尊重,才不会说是沈腾的错。
又必须要逼得夫人不得不为她的芷儿做主,不叫她们的一番心血全白费,如此一来,便不能在其他客人来访时将事情闹出来,也不能在顾氏的族人们过来时将事情闹开了,族人们还不都是看侯爷与夫人的脸色过日子?
所以宋姨娘想来想去,方将行事的日子定在了夏家打发人来送中秋节礼之日,也就是今日。
夏家诗书传家,家风清正是出了名的,一旦让夏家知道夫人的娘家外甥于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了她的芷姐儿,夫人却因为包庇外甥而不为自己的庶女做主,大小姐的亲事一定会受到影响,以夫人对夏家这门亲事的看重,又岂能想不到这一点,届时夫人即便再生气,也只能将芷儿许给沈腾,既是给芷儿和侯爷一个交代,也是给夏家一个交代了!
当时打定主意后,宋姨娘还曾不止一次的庆幸,幸好四小姐与表少爷还没正式下定,也幸好这事儿至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然还真不好收场了,却没想到,今日坏她事的恰是顾蕴,叫她如何能不怒,如何能不恨?
顾蕴却是看也不看宋姨娘一眼,只冷声道:“你既知道自己说得好听点算半个主子,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个奴婢,那就别这么多废话,我也不想与你废话,我只与与我身份相当的人说话!”
说完看向一旁仍呆若木鸡的顾芷,淡声道:“三姐姐,沈表哥作为整件事的当事人之一,方才已经表过态了,说他绝没有轻薄你,也从无轻薄你之意,那你呢,你作为事情的另一个当事人,你怎么说?兹事体大,决不能只靠你们谁的一面之词,便将整件事定了性,你也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罢!”
顾芷见问,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红着眼圈先看了被顾蕴气得直喘粗气的宋姨娘一眼,又看了面无表情紧抿薄唇的沈腾一眼。
到底还是在顾蕴极有穿透力,似是早已知道了谁是谁非,问她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的目光下,声若蚊蚋的开了口:“沈表哥他、他的确轻薄了我,我本来是因为面前有一个大水坑过不去,请他用树枝先将我的丫鬟拉过去,再让我的丫鬟将我拉过去的,谁知道将我的丫鬟拉过去后,沈表哥又拉起我来,然后便假装站立不稳,将我扑倒在地,将我压在了身下,还、还趁机摸了我,亲了我的脸一下……我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情来说谎,还请四妹妹让我和我姨娘去面见母亲,求母亲为我做主,不然,我真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呜呜呜……”
说到最后,在顾蕴黑幽幽的目光下,到底说不下去了,索性拿帕子捂了脸,又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事已至此,她除了咬牙坚持到底,哪还有别的退路可走,纵有,她也不甘心啊,明明她离成为沈表哥的妻子就只得一步之遥了,只要能将这一步跨过去,她以后便能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不奋力一搏,叫她如何甘心?
也因此没有看到顾蕴嘴角那抹嘲讽的笑。
这等拙劣的招数,宋姨娘与顾芷竟也好意思施展出来,是以为这世上就她们两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呢,还是以为她俩是太阳,其他人都得围着她俩转,以她们的意志为意志,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顾蕴想了想,淡声又问了顾芷一遍:“三姐姐,这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般,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真是这样吗,你果真没有记错?”
看在都姓顾的份儿上,看在顾芷终究也是大伯父女儿的份儿上,她愿意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就看她够不够识相,能不能把握住了,毕竟沈腾的态度已经很明显,绝不可能因此便娶了她的。
退一万步说,纵沈腾逼不得已娶了她,也完全可以将她干晾着,让她除了沈少夫人的名头以外,一无所得,还将大伯母母子几个都得罪个彻底,让宋姨娘的后半辈子如彭氏一般,活得生不如死,顾芷但凡有点脑子,这会儿都该知道怎么说才是。
只可惜顾蕴终究还是高估了顾芷,她岂止不识相,她蠢得都快令人发指了:“四妹妹,不过一炷香不到之前发生的事,我怎么可能记错,我倒是希望自己记错了……四妹妹,求你就不要再拦着我和我姨娘了,这事儿我是定要回了母亲,请她为我做主的,难道在四妹妹心里,我这个做姐姐的,竟连一个外人都及不上不成?”
看着顾芷哭得一脸委屈哀婉的样子,顾蕴眼里最后的一点温度也消失了,继续淡声道:“我这个人,自来都帮理不帮亲的,三姐姐与我姐妹一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罢?倒是三姐姐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儿大伯母正接见夏家打发来送节礼的人吗,你与宋姨娘却非哭着喊着要这个时候去见大伯母,请大伯母为你们做主,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顾芷闻言,一下子顾不得哭了,结结巴巴道:“四妹妹这、这话是如何说的,我并没有安什么心啊,夏家今日打发了人来送节礼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晌,也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而顾蕴也早不耐烦听她说下去了,转向了沈腾道:“沈表哥,请恕我多嘴问一句,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在这个点儿独自一人进了内院?凡事都是有因才有果的,还请沈表哥不吝告之。”
沈腾见她从头至尾都没有被宋姨娘和顾芷所蒙蔽,心里的怒火早散了一多半,只要四表妹信任他,其他不相干的人说得再多做得再多又如何,他全然不惧!
因沉声答道:“当时我正在我屋子里温书,就有一个自称是姨母屋里的丫鬟来求见,说姨母立等我过去一趟,我见那丫鬟的确是朝晖堂的人,便没有生疑,立刻随她进了内院,然后便遇上了顾三小姐与她的丫鬟。顾三小姐说她扭了脚,请我务必帮忙拉她的丫鬟一把,只是我拉了她的丫鬟后,她们主仆又请我好事做到底,我回绝不了,只得又伸出树枝去拉顾三小姐,然后便被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与顾三小姐一起摔倒了……再之后,宋姨娘便带着人跳了出来,说我轻薄了顾三小姐,哭着喊着跑开了。”
顿了顿,铿然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事到如今,我依然可以以我沈家数百年的清誉起誓,我绝没有轻薄顾三小姐,也从无轻薄她之意,哪怕官司打到了皇上面前,我也是这个说法,我问心无愧!”
就是沈腾不说,顾蕴也早已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如今沈腾的话,不过是证明了她的猜测果然没错而已。
她不由怜悯的看了宋姨娘与顾芷一眼,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真以为只要顾芷一口咬死沈腾轻薄了她,事情便能朝她们预期的方向发展了?沈腾难道不可以也咬死了自己没有轻薄顾芷?
而且这事儿牵扯进来的丫头婆子摆明了不少,她们母女两个能嘴硬到底,那些丫头婆子也能嘴硬到底不成?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们母女说什么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伯母与大伯父心里会怎么想,只要大伯父认为沈腾是清白的,她们纵再嘴硬又有何用!
顾蕴因问道:“如果这会儿再见到那个丫头,沈表哥能认出她来吗?”
沈腾想也不想便咬牙道:“自然能认出来!”
如果是平日,沈腾还未必能记住那个丫头,他是过目不忘,可他的过目不忘都是用来背书和记他在乎的人和事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而已,他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但现在既已知道那丫头是宋姨娘弄去陷害他的了,那自然值得他发挥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立刻回忆起她的模样了,他如今已有十成的把握,纵然那丫鬟已化成了灰,他亦能一眼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