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虽身在东宫,对永嘉侯负荆请罪,在盛京城的百姓们和皇上并文武百官的面前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之事,却在宇文承川还未回来之前,已经冬至之口知道了,不由蹙起了眉头,永嘉侯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既有勇还有谋,难怪能屹立军中与朝中这么多年不倒,也不知道宇文承川会如何应对?怕是少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永嘉侯和二皇子扳回一城了。
不过就算他们暂时扳回了一城又如何,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他们且走着瞧罢!
这般一想,顾蕴的眉头又舒展开来,继续吩咐起已定了此番不跟去热河,而是留守宫中的胡向安来:“本宫不在期间,不止崇庆殿内外,整个东宫的内宫本宫都交给你了,你务必要保证,任谁也休想翻出花儿来,好在秦良娣如今虽抱病在身,不能随太子殿下与本宫去热河,但只要悉心将养,总能好起来那一日,届时便自有她主事,你只从旁协助她也就是了。只要她和你把门户看好了,等太子殿下和本宫回来,自不会亏待了你们。”
胡向安忙恭声一一应了:“殿下与娘娘信得过奴才,才把如此重任交于奴才,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会协助秦良娣看好门户,连外面的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咱们东宫内宫的。”
“如此甚好。”顾蕴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他一番,直至听得外面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殿下回来了。”才暂且打住,打发了胡向安,接了出去。
本以为宇文承川的脸色一定不会多好看,毕竟永嘉侯虽仍拿不回两枚总兵大印了,银子也十有八九要照赔,但经他这么一负荆请罪,将自己身上的伤疤这么一大白于人前,不止皇上心软了,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也免不得动容,他日他若谋得了起复的机会,还有谁会阻拦反对他?
不想宇文承川虽不至于喜形于色,却也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倒让顾蕴有些摸不清头脑了,待屈膝与他见过礼,进了殿内后,便立时问道:“怎么我瞧你,半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在人前你不得不端着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你难道还要端着?”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又为什么要端着?哦,我明白了,你是指的永嘉侯负荆请罪之事,我刚瞧得他那个样子进金銮殿时,的确不高兴,我劳民伤财一场,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暂时失掉两枚总兵大印,除此以外,毫发无伤吗?但也就只不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而已,他能施苦肉计,我难道就不能见招拆招么。”
遂把自己在二皇子站出来为永嘉侯求情后,也站了出来为其求情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冷哼道:“他想只补齐银子,还一次不行就两次,一年不行就两年,行啊,拿丹书铁劵来换啊,只要他们肯拿出丹书铁劵来,别说慢慢儿的补齐银子了,就算一两不补,也是可以的,不然他们还以为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了呢,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蕴听得两眼放光,忙道:“那永嘉侯与二皇子是什么反应,皇上是什么反应,文武百官又怎么说?你可真行,眨眼间便想到了这么好的法子。”
宇文承川对她崇拜的目光与语气大是受用,亲昵的捏了她的鼻尖一下,才笑着继续说道:“永嘉侯与老二自是气得半死,文武百官里至少有四成的人都极赞成我这个意见,说‘永嘉侯府既有丹书铁劵,别说只是从轻发落了,就算无罪开释,也无可厚非’,请皇上圣裁。皇上沉默了好半晌,才问永嘉侯,可是真的愿意拿出丹书铁劵来,换自己无罪开释。永嘉侯当然不愿意,区区几十万两就换丹书铁劵,这样的亏本生意就算是傻子也不可能做,便说自己愿意尽快补足银子,恳请皇上从轻发落。”
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又岂是永嘉侯与二皇子所能继续一力掌控的?
就有官员站出来说,只是尽数补足银子,只怕不足以让百官万民口服心服,让边关的兵士们口服心服,毕竟永嘉侯的确犯了大错,永嘉侯及林家祖上有功当赏,如今有错自然也当罚,念在永嘉侯已浑身是伤,不好再从肉体上惩罚他,那就让他以银子来替代,连同他贪墨的那些银子,直接给一百万两罢,如此便可以让所有人都口服心服了,请皇上定夺。
这个主意一出,立时引起了半数以上文武官员的共鸣,内阁几位阁老都说可行,掌着户部的白阁老更是极力赞成,说国库才因圣驾去往热河这件大事空了一半,正是急需银子填补的时候,皇上若能恩准永嘉侯以银替罪,当然就最好了。
说得皇上也渐渐觉得可行起来,永嘉侯府的家底他约莫还是知道的,就算这些年永嘉侯贪墨的银子已用出去了好些,但总不至于悉数用尽,再加上永嘉侯府几代的家底,要凑齐一百万两银子,应当还是不难的,只是难免要伤到永嘉侯府的筋骨。
可若不让他们伤筋动骨,又如何服众,如何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以后不敢再犯?如此也可以全了自己与永嘉侯府早年的情分了,只要爵位还在,后人再出几个有真才实学的,永嘉侯府还是有望再中兴起来的,便是出不了人才,他们总是皇子的母族,两三代以内,还是不至于中落的。
皇上遂当场拍了板,永嘉侯既舍不得拿出自家的丹书铁劵来抵罪,那就给个整数一百万两抵罪罢,只是这一百万两也不能尽数充入国库,而是要拿出一半送至辽东与甘肃总兵府,先补齐永嘉侯这些年克扣的军饷,若有结余,再平均发到每一个普通兵士手上,让他们知道,朝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受委屈,才好让他们继续心甘情愿的保家卫国,报效朝廷。
宇文承川冷哼道:“原本我只是想让他们将这些年吃进去的都吐出来,便罢了的,偏他们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少不得只能成全他们了,整整一百万两,哼,我倒是看看,他们要怎么才能凑足这一百万两!便是把这个燃眉之急解了,那一万私兵的吃穿用度他们又该往哪里凑!”
一万张嘴日日要吃要喝,还都是壮汉,一日吃不饱都受不了,何况是长时间的,要活下去,他们势必只能另谋出路,可一万人放到哪里动静都小不了,唯一也是最好的法子,便是趁早让他们过了明路,有自己的供给和军饷,而到了这个地步,除非老二上位,不然他们哪有过明路的机会?届时他们便是不反,少不得也只能反了!
顾蕴很快也想到了这一茬,却半点也不为终于有机会可以一举将二皇子踩死,让他再无翻身之日而高兴,反而急道:“那这次圣驾去往热河,一路上岂不是很危险?你岂不是也一样危险?”
辽东离热河可比离盛京近得多,永嘉侯那一万人若千里迢迢的进京图谋不轨,十有八九还未出辽东,已被人发现行藏,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反之去热河则一路上都人烟稀少,距离也要近得多,风险自然也要小得多。
若永嘉侯与二皇子被逼上绝路了,在热河动手的可能性无疑最大,而皇上一旦驾崩,宇文承川是册封了的太子,那他即位自是众望所归,二皇子与永嘉侯不可能辛苦一场,到头来反为他做嫁衣,少不得要连他一并除去,才能让二皇子上位,所以顾蕴才会有此一说。
宇文承川见她脸都白了,忙安抚她道:“这只是我们私下的猜测罢了,热河行宫虽不比盛京和皇宫守卫重重,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金吾卫腾骥卫也要随时护驾,热河当地也有卫所,即便变故突生,要赶来勤王,也是眨眼间的事,所以老二他们未必就真敢冒这个险,养那一万人只需要为银子发愁,一旦反了,就真是万劫不复了,到底他们只有一万人,而不是十万人!”
他倒真希望二皇子能就此反了,最好连同四皇子一并拉下水,可账他会算,他们两个自然也会算,虽说收益巨大,可风险也一样巨大,别说有必胜的把握了,连三成把握都没有,他们怕是还没有那个破釜沉舟的勇气!
顾蕴闻言,仍是脸色发白,道:“万一二皇子他们就真冒了这个险呢,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二皇子可从来不是什么兔子,我不管,你得随时带足了人手在身边,一旦真生了变故,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其他任何东西丢了都还能再找补回来,性命一旦丢了,可就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了,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便是。”宇文承川忙郑重的应了,又说道:“我的身手你难道还信不过不成,何况我身边高手如云,就算果真生了变故,扭转不了大局,要自保还是没问题的,你放轻松些,我们都提前做了防备,依然被他们得手了,那我还谈什么大业!”
好说歹说,总算说得顾蕴面色松快了不少,对即将到来的热河之行的热情和期待,却是锐减了,但想着该来的总会来,倒也不至于就此乱了方寸,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二皇子上位,宇文承川和她死无葬身之地而已,可只要两个人能死在一起,死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吗?
东宫总体来说还是喜大于忧的,二皇子此刻与林贵嫔对坐着,母子两个别说笑了,却是都哭都快哭不出来了,满殿的气氛也压抑得人快要喘不上气来。
“那个不得好死的贱种,烂了心肝儿的混帐东西,本宫不将他碎尸万段,不将他五马分尸,让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贵嫔咬牙切齿的诅咒声再次响起,总算打破了满殿的沉寂。
一百万两啊,整整一百万两啊,本来六十万两已经凑得她和老母亲并其他兄嫂捉襟见肘,怨声载道了,谁知道就因为东宫那个贱种一句话,他们就又要多凑四十万两银子,那个贱种真当他们坐拥金山银山不成,这是摆明了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她当初怎么就没有狠心弄死了他,当初直接弄死了他,岂非就没有今日的祸事了!
二皇子何尝不恨宇文承川恨得滴血,眼见永嘉侯的名声就可以挽回,他们的损失也能减轻到最小了,却因宇文承川寥寥几句话,便前功尽弃了,他何尝不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肉?
却也知道眼下自己母子就算骂哑了嗓子,也于事无补,更奈何不了宇文承川分毫,便只是不耐烦的道:“母妃且先别急着骂那个贱种了,还是想想怎么凑齐了下剩的那四十万两银子,先将舅舅救出来是正经,舅舅虽没了两枚总兵大印,在军中的影响力犹在,在京中的人脉也还在,他出来后才能更好的总领大局辅佐我,少关一日,于我们都是在减少损失!”
银子既还没凑齐,永嘉侯便仍是戴罪之身,虽然皇上念旧情,没将永嘉侯下大狱,而是将其软禁到了西苑里,着金吾卫把守着,但二皇子总不能任永嘉侯一直被关押下去,总得先将人捞出来了,才好商议后面的事。
林贵嫔见儿子不耐烦了,到底忍住了没有再骂,愁眉苦脸的道:“本宫能拿出来的,都已拿出来了,你外祖母和侯府的公中也是,再要凑银子,就得卖田地卖商铺了,可急忙之间,哪里卖得出好价钱来,而且卖田地卖商铺不是你外祖母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总得你其他舅舅们都答应,就这样,短时间内要再凑四十万两,也不容易,除非动用你其他舅母和表嫂表弟妹们的嫁妆,就是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第一百九九回 发愁
二皇子发狠道:“他们不答应就成了?舅舅才是一家之主,祖产和祭田本就没有他们的份儿不说,便是侯府公中这些年的收益,若没有舅舅在外拼杀,也不可能有那么多,他们的日子也不可能那么好过,说什么除了公中的份例和月钱,他们素日的花销都来自于各自老婆的嫁妆,当我不知道呢,那都是他们的私产,只碍于没分家不能有私产,所以只能挂到各自老婆的名下罢了,他们若果真这般不识趣,就休怪我不客气,以后再不拿他们当长辈,他们也休想再沾我一丝一毫的光!”
永嘉侯太夫人这辈子只生了永嘉侯与林贵嫔两个,但永嘉侯府的情况比之盛京的其他高门大户却有些不同,老永嘉侯早年镇守辽东时,因大邺自开国以来,便有三品以上在外任职武将的家眷必须留守盛京的规矩,一年里与永嘉侯太夫人也团聚不了几日,可总兵府的内宅总得有人主持中馈,一应交际应酬总得有人出面,老永嘉侯身边也总得有人照顾饮食起居。
后者也还罢了,随便永嘉侯太夫人送去的哪个通房姨娘都能胜任,前者就不行了,让一个丫头出身的人主持总兵府内宅的中馈,出面与总兵府其他随军的夫人太太们交际应酬,这不是摆明了为难得罪那些夫人太太们吗?她们回去后又岂有不对自家男人吹枕头风的,久而久之,谁还能心无芥蒂的继续效忠老永嘉侯?
所以老永嘉侯便在去信与永嘉侯太夫人打过招呼后,纳了自己一个副将的下属的女儿为妾,好歹也算是官家小姐,勉强也够资格与总兵府随军的其他夫人太太们交际应酬了。
这种情况几乎在每家手握一方军权的总兵将军府上都上演过,所以永嘉侯太夫人一开始并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想要夫君出息了,夫荣妻贵,封妻荫子,又岂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倒霉就倒霉在,那个妾的父亲后来在一次战事当中,为救老永嘉侯的命,自己牺牲了,老永嘉侯感念后者的恩义,原本待那个妾只有三分情意的,立时变作了十分,回去后便抬了那位贵妾做二房,还正经为其上表请封了诰命,让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林二夫人’。
偏林二夫人的肚子也争气,进门不到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并一举得男,待出了孝期后,不到两月,又怀上了,生下来照样是儿子,令其在总兵府的地位和在老永嘉侯心目中的地位都越发稳固了。
永嘉侯太夫人这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她的儿子生于盛京长于盛京,本就与父亲没有多少感情,反之,林二夫人的儿子却一直承欢老永嘉侯膝下,此消彼长,而且林二夫人既是有诰命在身的正经二夫人,她的儿子自然也远非一般的庶子可比,假以时日,万一老永嘉侯起了废嫡立庶的念头,他们母子哪还有什么前程未来可言,她这些年在盛京的一应艰辛,岂非也都白费了?
越想永嘉侯太夫人心里便越如被火烧,越想便越再坐不住,只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来,立时飞到辽东去,将林二夫人与她的两个儿子都打个烂羊头,再狠狠与老永嘉侯闹上一场,让他知道她的委屈与愤怒。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真把那个贱人母子打成了烂羊头,别说老永嘉侯容不下她,舆论也不会同情她向着她,若不是当初林二夫人的父亲舍命相救,死的便是老永嘉侯,她早成寡妇了,他们母子孤儿寡母的,也早不知道被族人欺凌到什么地步,所以林二夫人的父亲不止是老永嘉侯一个人的恩人,更是他们母子和整个永嘉侯府的恩人,她怎么能恩将仇报,对恩人的女儿和外孙下毒手?
永嘉侯太夫人一连好几夜都不曾合过眼,总算想到了一个万全的法子。
翌日她便将自己身边其时最漂亮的丫鬟,打发去了辽东给老永嘉侯送自己的亲笔书信,信上说林二夫人生的两个孩子都快到启蒙的年纪了,可辽东那里偏僻荒凉,能有什么名师大儒,总不能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让老永嘉侯把两个孩子都送回盛京,与永嘉侯一并读书习武,将来也能更好的子承父业,还说自己一定会待两个孩子与永嘉侯一样的,请老永嘉侯与林二夫人只管放心。
至于那个丫鬟,则在信上言明说是她送去为林二夫人分忧的,毕竟林二夫人既要主持总兵府内宅的中馈,又要服侍老永嘉侯的饮食起居,实在太忙太累,‘侯爷不心疼,我做姐姐的都忍不住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