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理会顾芷早已白一阵青一阵的脸,又赔笑向顾蕴道:“娘娘且别与顾侧妃一般见识,她自己方才不也说因病深居简出了几年吗,因为接触的人太少,久而久之,便不会说话了也是有的,等回头您见了二皇子妃娘娘,让二皇子妃娘娘以后多教教她也就是了。”
顾蕴脸上这才有了笑,点头道:“你这话也有理,回头见了二弟妹,本宫可得与她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看向顾芷,慵懒得打了个哈欠,“顾侧妃安也请了,还有什么事吗,若无事就跪安罢,本宫乏了。”
顾芷一张脸青白交错,宽大衣袖下的手直抖,近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忍住了几欲出口的恶言,起身咬牙笑道:“既然太子妃娘娘乏了,那臣妾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臣妾告退!”又强撑着行了礼,却行退了出去。
余下顾蕴看着她走远了,方蹙起了眉头。
顾芷养气功夫虽比早年强了许多,到底还是欠了点儿火候,不过被她几句话几个动作一激,便将对她的怨恨忍不住表露了出来,若是按她自己的意思,今日是势必不肯来给自己请安的,知道自己一直怨恨的人越过越好,心里越发忿恨是一回事,不得不俯首称臣于自己一直怨恨的人脚下,任其折辱作践,又是另一回事了,所谓惹不起,难道还不能躲么?
可顾芷却没有一味的躲着她,而是自己上赶着来找折辱作践受,显然惟有一个理由解释得通,那就是二皇子勒令她来的,她根本无从拒绝,——那二皇子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究竟想利用顾芷,达到什么目的?
这边顾蕴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边顾芷方一出了顾蕴的院子,却是立时沉下了脸来,浑身都散发出着一股森冷的气息,让跟她来的两个丫头看得是战战兢兢,又不敢躲开,只能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的跟在她后面,以免一个不慎,便做了她的出气筒。
好在顾芷虽已快气疯了,到底还没彻底失去理智,知道行宫人多眼杂,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好歹撑到回到分给二皇子的院子后,才“砰”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咬牙切齿的低咒道:“贱人欺人太甚,总有一日,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两个丫头也不敢劝她,她们服侍这位忽然咸鱼翻身的主子时日尚短,连她的脾性都还没摸清楚,便是想拍马屁,想让她引自己二人为心腹,也得再过一段时间,何况眼下的情形,分明极有可能舍了孩子也套不着狼,她们又不是傻子,才不做这样的事,于是都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将自己当隐形人。
顾芷发作了一回,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余光瞥见自己的丫头都泥胎雕塑似的,连顾蕴跟前儿丫头的半分伶俐也没有,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是想着二皇子随时都可能回来,不能让他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方堪堪忍住了没有发作,只是不耐烦的打发了二人:“一个比一个蠢,看着就生气,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都退下!”
果然二人才退下片刻,就听得外面有人道:“殿下回来了。”
顾芷不由满心的庆幸,幸好自己方才忍住了没发作那两个丫头,不然殿下可不要撞个正着儿了?忙对镜整理了一下衣装,又换上满脸的笑,迎了出去:“殿下回来了。”
二皇子“嗯”了一声,伸手拉了她起来,才笑道:“还以为你仍在太子妃处说话儿呢,没想到已经回来了,与太子妃说得可还投机?你们原是至亲的姐妹,说来能说的话题应当不少才是。”
对顾芷,二皇子虽不至于早已彻底忘到了脑后去,毕竟顾蕴这个太子妃也出身显阳侯府,他因着顾蕴,倒是忆起了自己府里也有一个出身显阳侯府的孺人。
可顾准的态度摆在那里,根本不拿顾芷这个女儿当一回事儿,何况一个只是皇子孺人,一个却是太子妃,便是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边,所以既已视顾芷为弃子了,二皇子还真没想到再利用她做什么,就算要利用一个人,也得那个人先有利用的价值,没有价值,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是永嘉侯被从西苑放回永嘉侯府后,舅甥二人议事时,二皇子原本一心想利用永嘉侯手下那一万私兵趁圣驾在热河行宫驻跸期间,做点儿什么,永绝后患,永嘉侯却认为时机不到,又说二皇子不是得了四皇子给的改良火药火器的方子吗,总要试验一番才是,万一就真试验成功了呢,那再加上他们的一万精兵,他们想不所向披靡也难。
劝得二皇子打消了兵行险着的念头,又与四皇子密谋了一番后,才想出了废物利用顾芷这个主意来的。
不想受了几年的冷落,顾芷的美貌反倒有增无减,二皇子虽打小见惯了美人儿,有现成的肥肉摆在面前,没道理不下口,加之顾芷又曲意承欢,这些日子下来,倒也对她生出了一二分怜惜之情来。
见二皇子满脸的温柔,顾芷心下稍松,她虽与顾蕴没说上两句话,便被下了逐客令,毕竟不是她的原因,而是顾蕴的原因,想来殿下不至于怪责她罢?
嘴上已赔笑道:“臣妾只与太子妃说了几句话,太子妃便害了乏,让臣妾跪安了……”
话没说完,见二皇子已沉下脸来,不由越发小心翼翼,“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妃是嫡出,臣妾却是庶出,嫡出的天生就瞧不上庶出的,关键一点,她打小儿还是由臣妾的嫡母养大的,臣妾的嫡母待她比臣妾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好了百倍不止,她自然与臣妾的嫡母同心同德,臣妾的嫡母喜欢的,她必然喜欢,臣妾的嫡母不喜欢的,她必然也不喜欢……今日是因臣妾头回上门,她不好将臣妾拒之门外,才勉强接见了臣妾的,只怕下次臣妾再去,她就要直接给臣妾吃一个闭门羹了,所以殿下,臣妾以后能不能……不再去给太子妃请安了,臣妾倒是不怕自取其辱,就是怕有损殿下的颜面与声誉……”
觑眼看见二皇子的脸色越发黑沉得厉害,心里一阵乱跳,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委屈,殿下这些日子对她的心疼与怜惜,难道都是假的吗?
二皇子满眼阴鸷,一连吸了几口气,才忍住了破口大骂顾芷的冲动,冷声问她:“你都与太子妃说什么了?把你从进门起到离开,你和太子妃,甚至太子妃跟前儿服侍的人都说了什么话,一字不漏的与本殿下复述一遍,若是本殿下事后知道有半句不实,休怪本殿下不念多年的情分!”
太子妃那人,在别人不惹她时,是最会做表面功夫的,所以她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赶顾氏出来,一定是顾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她,不然伸手不打笑脸人,指不定这会儿顾氏仍还在与她说话儿,不就可以名正言顺撞上那个婢生子回去了?
顾芷见二皇子动了真怒,不敢隐瞒,只得把先前自己说的话,顾蕴说的话,连同落霞白兰说的话,都一一学了一遍,末了哭道:“臣妾的话原也没说错啊,谁知道仍然惹太子妃不高兴了,可见不喜欢一个人时,那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殿下能不能别让臣妾再……啊……”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脸上已是挨了二皇子一掌,当即火辣辣的痛,耳朵也是嗡嗡作响。
却连惨叫都不敢由着性子来,本能的叫到一半,便堪堪忍住了,“噗通”一声跪倒在了二皇子脚下,吞声饮泣道:“殿下息怒,臣妾知道错了,以后定然不敢再犯。”
二皇子却是余怒未消,冷声道:“你嘴上说自己知道错了,心里却满不是这样想的,当本殿下瞧不出来么!临去前本殿下再四的叮嘱你,态度一定要谦卑,等与太子妃关系复又亲近起来后,再与她叙姐妹之情也不晚,你倒好,一开口就是来叙旧的,她让你坐你便坐,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既做姐妹,又做妯娌’,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堂堂的太子妃称妯娌,你与她是妯娌了,你们娘娘又是什么?”
想到萧氏,再想到她腹中的嫡子,心倒是软了一下,以前看萧氏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许是看习惯了,倒是觉得她那张脸越看越好看了。
然再一看顾芷涕泪交错的脸,心霎时又冷硬起来,道:“事到如今,本殿下也不怕告诉你,本殿下此番抬举你,就是要你把自己的脸面放到太子妃脚下,任她踩任她践踏的,只要你能与她亲近起来,或者说瞧在旁人眼里,你与她是亲近的,你便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有了自己的价值,否则,本殿下不抬举别人,偏抬举你做什么,你还真以为是你把本殿下给迷住了吗?若不是你姓顾,若不是你与太子妃身上好歹流着相同的血,你连被本殿下利用的资格都没有!幸好你还未坏了本殿下的大事,否则本殿下即刻要了你的命!”
这些日子,顾芷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已经有过一次失宠的经历了,她自然要学会居安思危。
可人都是这样,下意识总会往好的方面想,她也不例外,每日安慰着安慰着自己,自己又不是第一日才姓顾,第一日才与顾蕴有关系的,殿下怎么偏等到现在才因此抬举自己?可见是自己多心,殿下待她,终究还是有情的,安慰得久了,便也以为是真的了。
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自家殿下果然是因为她与顾蕴的关系,才忽然抬举她,而不是为的她这个人,想想也是,自家殿下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她纵然有几分姿色,比她漂亮的人又不是没有,比她年轻的更是不计其数,若没有非她不可的原因,殿下犯得着委屈自己吃一碗放了几年的陈饭吗?
心一直往看不见底的深渊下坠的同时,顾芷人反倒冷静了下来,殿下说得对,自己好歹还有被他利用的价值,不像有些人,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那她就要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谋一条后路才是,不然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真是永无翻身之日,甚至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顾芷心里既有了成算,便也不再哭了,男人心里有一个女人时,她哭起来自然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反之,就只会面目可憎惹人生厌了。
她把眼泪拭净了,才恭声开了口:“臣妾是真的知道错了,还请殿下饶了臣妾这一次,殿下放心,臣妾明儿便再去给太子妃请安,一定不会再坏殿下的事。只是一点,殿下到底想通过臣妾与太子妃交好,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还请殿下明白告诉臣妾,臣妾也好有的放矢,殿下放心,于情来说,您是臣妾的夫主,臣妾的得失荣辱乃至生死都系于您之手,于理来说,只有您好了,臣妾才能好,所以臣妾一定不会坏您的事!”
二皇子一直以为顾芷只有小聪明,没想到也能有真聪明的时候,脸色不觉缓和了几分,道:“既然你这般识趣,本殿下告诉你也无妨。本殿下要你借与太子妃亲近的机会,尽可能多的‘偶遇’宇文承川,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引得他对你不轨,让他轻薄弟媳的罪名人尽皆知,让他身败名裂……”
话没说完,见顾芷已是惨白了脸,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又道:“当然,本殿下不会亏待了你的,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做后半辈子的依靠吗?事成之后,本殿下一定给你,若将来本殿下大业得成,正一品的皇贵妃虽给不了你,但从一品四妃的位子,本殿下向你保证,一定有一个是你的,只是名声受点损失,便能换来一个皇子,一个从一品的妃位,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选,想必不用本殿下教你!”
顾芷却是心乱如麻,无论如何抉择不了。
殿下说得好听,‘只是名声受点损失’,一旦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己为证清白与贞烈,势必是要“自尽明智”的,如此方能越发坐实太子的恶行,让太子百口莫辩,届时她人都死了,什么皇子,什么四妃,与她又还有什么相干,殿下真把她当傻子来哄么?!
可不答应的话,自己极有可能立时就会没命,答应了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答应就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顾芷只得勉强笑道:“殿下有命,臣妾自然却之不恭,只是一点,谁都知道太子妃宠冠东宫,臣妾样貌气度样样都及不上太子妃,只怕太子根本不会多看臣妾一眼,臣妾实在力不从心哪……”
二皇子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好歹没有违逆自己的话,因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本殿下自有办法,你只需要按本殿下的吩咐办事即可。事成之后,本殿下既说了不会亏待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定然不会亏待你,本殿下甚至可以立一张字据给你,盖上本殿下的印章,如此你总可以安心了罢?”
顾芷闻言,方心下稍宽,殿下都肯主动提出立字据给她了,想来不会骗她,她还是有光明未来的……她终于轻轻点了头:“臣妾但凭殿下吩咐。”
二皇子就满意的笑了起来,拍手叫了自己的贴身太监进来:“给你们侧妃娘娘另外安排两个丫头伺候,要伶俐些的,先前那两个太蠢笨,连服侍主子都不会,暂时让她们做粗使丫头,等回去后再发落不迟。”
贴身太监最是知道二皇子的心,忙一叠声的应了,少时便送了两个丫头来,却是日常服侍二皇子笔墨的,算是二皇子的心腹。
顾芷就知道,自家殿下安排这两个丫头来服侍自己是假,监视自己才是真了,心里不由一凛,越发不敢再有二心,只将二皇子给她立的字据收得越发严实了,这可是她将来安身立命最大,也是唯一的倚仗了……
二皇子既回了自己的院子,宇文承川与他一道见驾的,这会儿自然也回了自己的院子,正与顾蕴说话儿:“不管老二打什么主意,我们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且不必为这事儿多费神了,大不了下次他那侧妃再来时,你直接不见便是,谅谁也不敢有二话。倒是方才我听冬至说,行宫后头十里开外,有个百丈见方的湖,风景还勉强,白日过去太打眼,要不入了夜我骑马带你逛逛去?”
顾蕴也就是与宇文承川提个醒儿,倒也不是多忧心,闻言点头道:“总归我们越发提高警惕,加强戒备便是。冬至是怎么知道十里开外有湖的?这几日月光都好,晚间去打马游湖反倒更清净,那我们入了夜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