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竹爆声从远处传来,还有吹奏竽乐的声音,远远就见田陇上走过一队人来;公输清满面春风地走在最前面,几名公输家的子弟则喜孜孜地扛着一架形状奇特的犁具。公输清也真会别出心裁,居然为这架梨具披红挂花,又命人在前面打了一条绢制横幅——‘尽地力之器’!看这字迹还是杨朱的手笔,用的是白栋新创的隶书。
公输清兴冲冲地来到老秦君臣面前,先对嬴渠梁施礼,又冲白栋挤了挤眼睛:“公输清幸不辱命。”看他两个黑眼圈儿比哼哼也差不了多少,白栋笑道:“辛苦公输兄了。”
“这就是白左更夸耀的新式犁具么?寡人很是好奇,不知此犁何名?”
嬴渠梁走到曲辕犁前,仔细看了半晌。可惜他是个外行,看着这东西是比魏犁复杂多了,而且出自公输家之手,应该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实际应用如何。
“此犁名为......公输犁。是白子所创,公输家手制,白子胸怀若海,让公输家平白占了些便宜。”
“呵呵,原来如此。公输先生也不用感动,这小子的便宜可是不好占呢......”
嬴渠梁哈哈大笑:“司农处的人来了没有?”这次被白栋约到白家田边,就知道他要指着土地做文章,嬴渠梁是早有准备,随来的司农处官员可都是真正的农业专家。
两名司农处的官员应声而出。这两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先前白左更的‘肥料区域’理论就已让他们为之倾倒,刚才虽然只是站在远处观察这架‘公输犁’,以他们的经验也看出是好东西了,这会儿听到嬴渠梁叫他们,顿时兴奋无比,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来,一人把住犁头,一人把住犁尾,用手在犁身上轻轻摩拭,又是咂舌又是摇头,不时发出赞叹声。
“好了,你们两个既然喜欢这犁,就到田里试耕一回吧,看它是否真如白左更所说的那般神奇?寡人就在上面看着,你们两个要认真揣摩,对寡人如实回报!”
“诺!”
还真是农业专家,两个司农处的官员稍做熟悉,就将这架‘公输犁’轻松搬到了田中,一人在前面牵引,一人在后面扶推,开始时似乎用力过猛,前面的人脚步一空,险些崴到脚,后面推犁者则身体前倾,下巴险些顶在了犁尾上。
“这犁真的如此省力?”
除了这两名司农处的官员,卫鞅算是这帮贵族中最识农时之人,如何看不出这片地先前虽翻耕施过肥,可是前些天的一场大雪后,又被冻住了表层?如今没有牛,若是用魏犁,两个人必须出尽全力才能犁开土面,尤其是刚起步时最为困难,需要花费的力气也是最大。
两名司农处的官员自然也是内行,所以在起手时都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不想手中一虚,地面就被轻松犁开,还险些因为用力过大伤了自己。
两人惊喜万分地互望一眼,开始缓缓用力,果然感觉轻松无比,而且还发现只要轻轻转动犁尾,就可牵引前置犁盘左右晃动,如此一来,犁道不但又深又宽,就连两侧泥土也被同时松动,这等于是走一遍就有魏犁走上两个来回的效果!
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嬴渠梁和贵族大臣们虽然没正经种过地,却也了解农夫犁地的场景;若是没有牛,前牵的那人都要背弓如虾拼命拉拽,犁具才会向前移动,往往几趟下来,就要换人才行。
可看这两名司农处的官员哪里有丝毫费力的感觉?一人从容把住犁尾,一人轻轻拉着犁绳,脚下也很轻松,偏偏拉出的犁道却是又深又宽,到了田边尽头,两人轻轻一转就将犁头掉转了过来,浑然没有魏犁转头时的艰难。
两个家伙似乎拉上瘾了,若不是嬴渠梁及时喊停,他俩能把这亩地全数犁过一遍,恋恋不舍地放开犁车,来到嬴渠梁面前,不等嬴渠梁询问,已异口同声道:“君上,此犁远胜魏犁,乃为农家神物!”
“哦?以你等看来,此犁是否可以大大节省人力畜力?”
“回禀君上,农家得此犁,如得一牛之力!若是以牛力牵引,立成十牛之功!”
“很好!你们下去休息吧......”
嬴渠梁望了白栋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白左更啊白左更,你个好小子!寡人今日算是没有白来一趟。左庶长,你以为如何?我老秦若得此犁,再加白左更用肥的方法,是否就不必重农抑商了?哎,寡人也知粮食比金钱更为重要,可若是没钱也不成啊......”
“君上,鞅并非不懂商业、更非排斥商家,之所以提出抑商而重农,也是因为老秦人丁不足,当以田粮为重;白左更的用肥手段或需验证,这公输犁的好处却是臣下亲眼见到了,有此神物,我老秦等于平添一倍人丁,并不弱于魏齐,既然魏齐不会重农抑商,鞅也非愚蠢之人,又怎会无谓坚持呢?”
说到这里,卫鞅面对白栋深深一拜:“白左更手段通天,鞅输得心服口服,请受鞅一拜,也请接受鞅之歉意。”
“呵呵,左庶长是为国而争,又何必对我道歉?”
白栋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如今看来,历史上的卫鞅之所以会成为有名的‘酷吏’,甚至被车裂而死,一来是因为他本性太过固执,一旦认了死理儿,就不会给任何人面子,二来也是缺少一个能够令他心服口服的‘引导者’。如今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还能忍心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灭亡么?
“多谢白左更,鞅深愧也。君上,臣下以为,公输犁当不可外传,日后无论制造、使用,都应有司农处监督,使用者必须是我老秦之民,用后立即收回!泄露此犁秘密者,一律严办,十邻同坐!只有如此,方可免得被他国得到制作之法。”
这番话有见地啊,嬴渠梁微微点头,正要夸奖卫鞅几句,忽听白栋笑道:“左庶长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