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仿佛事不关己。
厉莘然的双手蓦然紧握,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为何先前心腹向他禀报时,神色竟有些闪躲,显然隐瞒了什么。
也是在一刻,他知晓了黎夕妤为何甘愿放弃自由,削发为尼,一心向佛。
若不是心如死灰万念俱灭,她那样倔强又坚毅的性子,又如何会选择这条路?
厉莘然心如刀绞,他伸出手臂,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
却突然,她数数的动作一滞,沉声道,“王爷,您受伤了。”
她的口吻万般笃定,面色却沉静极了,无半点波澜。
厉莘然垂眸瞥了眼右手,见鲜血肆意,无停歇之势。
“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无碍。”他将手掌掩进袖中,脸色终是柔和了些许,“阿夕不必为我担忧。”
却不想黎夕妤听后,竟低笑了一声,摇头道,“王爷莫要误会了,贫尼并未担忧您的伤势。只是在菩萨面前,见不得血光。”
这样一番话,听在厉莘然耳中,颇有些残忍。
他的眸色暗了下去,受了伤的手臂始终在颤抖着。
此次归京,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当真想要他的性命。
若不是有司空堇宥派人暗中相助,他怕是早就没命了。
而他千里迢迢赶回应州,途中遭遇埋伏,不慎伤了手臂。
一刻钟前抵达永安寺时,他早已累得筋疲力竭,却迫不及待地要来见她。
他不曾过多理会自己的伤势,却也万万不曾想到,她如今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黎夕妤数全了珠子后,便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串珠,一边道,“王爷风尘劳累,又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厉莘然凝望着她恬静的脸庞,轻声问道,“阿夕,你便没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的?”
黎夕妤思索了片刻,便问,“伯父的后事安顿得如何?”
“一切已办妥,你大可放心。”他沉声答。
“多谢。”黎夕妤点点头,礼貌又疏远。
片刻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道,“寺中清贫简朴,王爷身份尊贵,还是莫要留在此处了。早些回到王府去,将身上的伤养好了,才是要紧事。”
厉莘然听后,沉默了许久。
他的神色愈发黯然,挫败地垂下了头,沉声问道,“阿夕,在你心中,究竟有没有哪怕一星半点,是真正关心我的?”
黎夕妤听后,手上动作稍稍一滞,却勾起一边唇角,轻笑着。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分明是那般好听。可传进厉莘然耳中时,却觉似有一块巨石积压在心口,堵得慌。
她以这样的笑声,回答了他的问话。
很是残忍……
终究,他站起了身,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然走出两步后,他突然又停下,仍旧忍不住转身,却见她好整以暇地串着佛珠,竟是一派悠然自得。
他紧紧握起双拳,深吸一口气,道,“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关于文彦小师傅的死,我感到很抱歉。关于你的眼睛,我同样自责无比。不过你放心,余下的时光里,我不会再离开。我虽受人之托,却发自肺腑地想要照顾你一生,即便你并不想要面对我,我也不会再离开……”
提及文彦时,厉莘然瞧见黎夕妤的身子有片刻僵硬,却很快恢复如常。
他最后深深凝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迈步离开。
踏出房门前,他留下了这样一番话,“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不再逼你。左右我也不再是什么王爷,陪你留在这寺中度过余生,倒也不算差……我会派人四处寻觅,纵是寻遍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这世间最负盛名的大夫,治好你的双眼。”
随后,他终是走远,再不停留。
他走后,黎夕妤的双肩耷了下去,颓然地坐着。
手中的佛珠尚未串好,她却再无半点兴致。
“呵……”她苦笑出声,脸上带着几分苦涩,再不似先前那般悠然自在。
厉莘然终究出身尊贵,即便他如今已收敛了许多脾性,却仍旧无法完全抛却那与生俱来的高傲。
故而,他可以随着性子,生了气,走人便是。
可她的心思,又有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