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清宫院中,一身武士袍的朱棣,正在打一套太极拳。只见他一招一式极其缓慢,却偏又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隐隐的风雷声,让旁观者透不过气来。
一套拳路打完,朱棣头顶已是白汽氤氲,脸色也红润了些。朱瞻基忙递上毛巾,笑道:“皇爷爷神功盖世。”
“甭拍马屁,”朱棣接过毛巾,抆抆额头的汗,叹气道:“老了,不逞拳脚之能了。”
“您可没老,”朱瞻基笑道:“一只手就能收拾了我。”
“那当然。”朱棣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想跟老子过招,你还嫩了。”
“那是那是。”朱瞻基笑嘻嘻的应着,陪朱棣走进大殿。
“你有什么事儿?”朱棣在李严的伺候下,换上一身干爽的锦袍,瞥一眼在旁边神情闪烁的朱瞻基。“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啊?”朱瞻基一脸吃惊道:“皇爷爷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讲?”
“你小子一撅屁股,朕就知道要拉什么屎。”朱棣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便静静看着朱瞻基道:“说吧,不过朕不一定答应。”
“不是孙儿的私事。”朱瞻基看一眼朱棣,轻声道:“是国事。”
“哦?”朱棣有些意外的看一眼朱瞻基,他早就想让朱瞻基练习国务,但这个孙儿总是很聪明的敷衍了事。道理很简单,身为太孙,只要不犯错误,安安稳稳等着接位就好。冒然插手政务,不仅会引起祖父的猜忌,而且说多错多、做多错多。“你什么时候对政务感兴趣了?”
“是孙儿这些天看史书,偶有所感。”朱瞻基轻声道:“特来向皇爷爷讨教。”
“你看的什么史书?”
“通鉴。”朱瞻基轻声答道。
“唔,”朱棣赞许的点头道:“司马光不是酸腐文人,他的书多看看有好处……你现在看到哪了?”
“甘露之变。”朱瞻基还是轻言细语的答道。
“哦?”朱棣眉头挑了挑,瞥一眼朱瞻基道:“你有什么感触?”
“阉竖之祸,甚于外臣。”朱瞻基沉声道。
“那是李训郑注两个蠢货,事情还没成功就开始争功,才把皇帝置于危险之地。”朱棣哼一声。
“但皇爷爷也不能否认,”朱瞻基缓缓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些太监已经不把自己当成人臣了!”
“……”朱棣终于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才目光阴冷的看着朱瞻基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孙儿只是有些担忧,东厂和锦衣卫叠床架屋,恐非社稷之福。”朱瞻基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
“朕不放心锦衣卫。”朱棣的语气变得硬邦邦,看向朱瞻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沉声道:“你来说这番话,是王贤在背后挑唆的吧?”
“不是,”朱瞻基哪敢承认,断然摇头道:“是孙儿自己的担心。”顿顿道:“皇爷爷信不过锦衣卫,所以让东厂监视,可要是东厂也作乱呢?”
“朕信得过赵赢。”朱棣闷哼一声,脸上明显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挥挥手道:“没别的事儿你就退下吧。”
“赵赢当然可信!”朱棣不提赵赢还好,一提他,朱瞻基愈加不能就此作罢了,硬着头皮大声道:“可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干几年?!皇爷爷怎么保证他的继任者也可信!”
朱棣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到。
“当然,皇爷爷英明神武,乃千古一帝!在您手下,什么样的虎狼都不敢作乱!”见朱棣愣住了,朱瞻基马上趁热打铁道:“可您千秋之后呢?敢保后世的子孙,也能控制住这样一个,权力不受制约的特务机构吗?百年之后,这个东厂会不会构成本朝的阉寺之祸?皇爷爷可得想清楚啊!您一定下来,就是万世不能移的祖宗法度了!”
“……”朱棣默然不语了。
朱棣并没有给朱瞻基一个明确的答复,就打发他离去了。
朱瞻基走后,朱棣在大殿中来回踱步,神情阴晴不定,显然心里头正在天人交战。
李严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希望皇帝能忽略自己的存在。
“李严啊,”然而事与愿违,朱棣还是把目光投到他身上,幽幽问道:“你说,这世上还有可信的人吗?”
“奴才说不好,”李严低眉顺目道:“奴才只敢保证自个儿的忠心……”
“是啊,”朱棣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叹气道:“人心隔肚皮,什么人都可能会背叛你……”
“……”李严低头不敢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