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的这一餐酒宴,吃得很是不安。虽是山珍海味,也毫无滋味可言。厅上本是流水席,用过饭后让到后厅里用茶。这时候,开封四家的掌门人都到了内里洽谈事宜。他们几个晚辈则在外面互相聊天,寒掺寒掺对方。
张雯和她是大厅里的全部女性,自然坐在一处。宋琏也过来凑热闹。
朱文驰的眼光一直盯着包厢的帷幕。显得心事重重。只有张阳,好像有点隔雾看花的悠闲。
她明白了眼下的形势——张家走的是官僚之道。而且玉器嘛,新的旧的一样贩卖。不是说只有古董玉器才卖得出去。恰恰相反,玉器的营业额中,现代玉器作品所占比例最大。所以他们家根本不着急。大不了不做古董玉器,也于张家无碍。而宋家。做的是古画和高仿的生意。也是生财有道,和拍卖行的冲突有是有,但不是特别激烈。
朱家才是最着急的。因为他们家开的是文物商店和拍卖行。至尊行来,受影响最大。
朱文驰的不安,可见一斑。
等了半晌,包厢门开了。朱炎岐第一个出来了。随后的是顾老先生,宋峥,和张雯的父亲,现任张家掌门人张钰廷张先生。
朱炎岐把孙子喊了过去。叮嘱了一两句,朱文驰连连点头。这边宋峥也跟他们说开了:“至尊行今年的春拍,开封四门要好好给他砸个场子。每家挑选一位鉴定师出来,共同让至尊行的赝品曝光无疑。”谈笑间,目光落在她身上。
“爷爷,你怎么知道至尊行卖赝品?”
“傻孩子,谁说他们卖赝品?那是打眼,打眼有什么稀奇的。”
“那,如何让至尊行打眼?”
她来请教了。谢文湛的鉴定技术,恐怕开封四门当中,也就一个“瓷痴”顾老先生能比一比吧?打眼,呵呵,不太可能。
没想到宋峥笑道:“谢文湛以鉴定出程璋的窑变后期加而出名。但是程璋动过手脚的瓷器,并不止那一件莲花碗。”又慈爱地抚摸孙子的头:“你祖爷爷宋磊,是程璋的弟子。程璋教你祖爷爷烧瓷的过程,都是当着他的面点火的。”
白汐却几乎站立不住……没错。这话是真的。程璋是个实践派的研究者。他打破了之前陶瓷研究者“一味钻古书本,做纸上谈兵”的范畴。提倡实地考察,实际操作来印证烧窑的釉料,火候,以及控制窑变的原理。
所以,他才会兴致勃勃带她去景德镇走了一次,成了钧窑窑变后期加!
光是她知道的,程璋实验性做的高仿,成功的件数不下二十个。其中几件,基本和高古瓷没什么两样。假如再配合现代制作瓷器表面的“包浆”技术。那简直是……别说她了,估计连业界第一专家顾老先生也会再次走眼。
现在,看宋峥的意思,宋家藏有程璋的仿制产品。这,这……还没想到怎么办,宋峥又开口了:“董小姐,宋家我就派你去了。到时候你替宋家出面,揭穿至尊行打眼的事实。可别丢了昌荣阁的脸面。”拜托,她简直要逃了好么……
不一会儿,朱文驰走了过来:“宋伯伯,爷爷说让我去对付至尊行。”
宋峥点了一下头:“嗯,我们宋家这边,让她去。你们二人商量一下怎么办。”于是朱文驰和她一起来到一间包厢。她还没开口,朱文驰就先说了:“董小姐,我记得你和谢文湛是一伙的吧?怎么会帮着我们对付谢文湛?!”
她决定死不要脸诬陷谢文湛:“我哪里是谢文湛的同伙,他是我的仇人。之前,我也是被他利用了。说得轻巧是帮我向顾老先生讨回公道。但是顾老先生一支付五百万的赔偿金。他就赶着上门,要我们家赔偿违约费!”
朱文驰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毕竟谁都知道,董翊教授是在至尊行的春拍那一天跳楼的。董家对于至尊行的怨念。可见一斑。
她继续诬陷:“而且,要说合作的话。谢文湛和昌荣阁也同事过。哪里知道他出了开封就回头咬了昌荣阁一口。这样的白眼狼,我怎么会和他凑在一块?他还想利用顾老先生的事情,彻底搞臭你们四门。还是我说,顾老先生只要认了罪,就息事宁人。”
一顶大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她豁出去了。
果然朱文驰不再仇视她。还伸出了手:“对不起。董小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大公无私,我替爷爷和张叔叔谢谢你的谅解。”
“没什么。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找人把程璋的高仿送进去,然后让至尊行当场出丑。”
朱文驰含含糊糊了这么一句。她也不再追问了。送进去的办法有很多,至尊行根本防不胜防。
宴会结束以后,她就打了个电话给谢文湛。其实,这场宴会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四个老头子的密谋而已。她只能提醒谢文湛,估摸着有程璋的高仿瓷器即将流入至尊行。今年的春拍,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说句良心话,她要不是有灵力。估摸着也不能区别程璋的高仿和真品。
但谢文湛笑了:“白汐,你不用紧张。到时候,你凭着本心说话就可以了。我自有办法对付。”
他也在耍神秘。似乎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似的。
放下了电话。白汐看了下日程表。决定去一趟至尊行。好歹替谢文湛掌一掌眼。
至尊行今年的春拍在半个月以后。谢文湛已经为此准备了两个月。拍卖的藏品多达三百多件。如今,这些藏品都放在至尊行的古董仓库里。还陆陆续续有人送东西上门。假如是程璋的高仿,与真品的唯一不同,大概就是没有灵气了。
算了算日子,她订下了三月二十七号去一趟。但三月二十五日这天,朱文驰来找她了。还是开着豪华的宾利加长车来找她的。全开封这种车就两辆,一辆是朱家的。一辆在市政府楼下摆着。所以朱文驰的架势,可算是拉风过了头。
“董小姐,”他很兴奋的样子,像是一个即将凯旋的将军:“今天打扰你了,请你跟我去一趟至尊行。鱼已经上钩,只等着罗网了。”
“怎么?”她吓了一跳:“至尊行不是四月一日举行春拍吗?”
“春拍是一年一度的大拍卖会。实不相瞒,早在三月初。至尊行就已经在开封搞了几次小规模的拍卖。那个时候,程璋的仿品就已经流通过去了。今天是债主上门的日子,我们只要……哼,当着群众的面,鉴定出来就可以了。”
她的手一软,iv包都差点掉了:“那为什么说春拍的时候……”
“春拍盛宴,是开封四门一起对付谢文湛的日子。而今天的鉴定会,是我朱家和他单挑的日子。”朱文驰说的信心十足:“先让他摔个小跟头,紧接着一个大跟头。这样谢文湛和他背后的至尊行才会彻底滚出开封!”
她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这么说来,春拍不是第一道坎儿?而朱家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单独丢下了圈套……恍惚间,她坐上了这一辆加长版的宾利轿车。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舞。而朱文驰兴致勃勃,跟她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一个月前,开封至尊行试营业。举行了一场小型拍卖会。参拍的只有三十件古董。
其中有一件,是宋家收藏的程璋高仿。本来,宋家接手了前河南博物馆之后。在程璋的办公室里,发现了大量的仿品。当然,程璋不是拿仿品出来骗人的。他用签字笔标明了仿品是仿的。在那个年代,签字笔写在瓷器表面,是无法抆除的。但是到了现代,随着去渍技术的先进。已经可以将程璋写下的记号,一一抆去。
再用现代做伪的手法,给仿品添上猞猁光。那么,就和真品没什么区别了。
“那,你们怎么证明那是假的东西?”
“董小姐,”朱文驰彬彬有礼道:“程璋做高仿,不是为了骗人的。所以在他的日记里面都有仿品的说明和照片。宋家把相关的资料,复印给了我们……”接下来的话,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千算万算。没算到朱家会先一步对至尊行下手。
等到车辆停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喧闹的人群。
一个月之前,朱家布下这一局棋。一个月之后,鱼儿上钩了。买了仿品的人,昨儿收到了朱家的一通电话,被告知东西是程璋高仿。今天,买主和十来个亲友气势汹汹地杀到至尊行门口,向谢文湛讨要一个说法。否则不肯罢休。
谢文湛的个子很高,即使被团团围在人群中央。她还是能一眼就看到他:“东西假如有错,我们至尊行一定会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