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我不回,呜呜呜……”罗绬还在哭。沈明婳温柔替她拭去泪水,小声劝道:“娘,爹现在已是厌烦了呢,脸色都不对了。您别再哭了,我怕适得其反。”罗绬更加伤心,“这没良心的,我十六岁便嫁了给他,一心一意对他,他却……没良心的,杀千刀的……”沈明婳幽幽叹了口气,“娘,男人有几个情深似海的?莫抱怨了。”罗绬到底是做母亲的,虽然自己正是伤心不已,可听到沈明婳语气不对,还是很警觉,“婳儿,你小小年纪的,可不能这么想啊。你和娘可不一样,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想到沈明婳还没出阁,还是花朵般的闺中少女,心境却已如此沧桑了,心中很惶惑。
男人有几个情深似海的?对于一位妙龄少女来说,这话太颓废了。
“是,还长着呢。”沈明婳柔顺点头。
罗绬心里好受了些。
沈明婳扶着罗绬,母女两个慢慢的走远了。
沈雍面对着一池清水坐下来,深深呼出两口浊气。
无数往事在他心头浮过,他不禁苦涩的笑了。人人都说姐姐自幼没有生母管教,任性无礼,残暴无情,妹妹却是由出自名门的母亲严加督促,端庄贤淑,娴雅幽静,且琴棋书画皆通,是位少见的才女。有户人家愚蠢的听信了这流言蜚语,宁肯娶妹妹,不肯娶姐姐,成亲之后方才知道……唉,时也运也命也,木已成舟,后悔何益?不想了,不想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当年他陪着罗绬三日回门时的情景:一对新人在庭院中遇着了另外一对刚刚成亲不久的新人,妹妹冲着姐姐她炫耀夫家的门楣和富贵,姐姐笑了,明媚如春,“自小到大你总是喜欢抢我的,可哪样东西你抢走了之后能玩的顺心,玩的好?”妹妹脸上得意的笑容渐渐敛去,姐姐笑的更开心,“我让你抢走的,全是我废弃不要的,懂么?”那一刻她的笑容美极了,真是光彩照人。
姐姐嫣然一笑,把一只纤纤玉手伸给了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那男人身材高峻,生了幅极好的容貌,他纵容的看着姐姐笑,牵了她的手,亲呢的并肩离去。
妹妹恨极,顿足道:“嫁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无依无靠的,也不知她神气什么?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瞧瞧她嫁的这是个什么男人啊,一点血性也没有,由着她这么闹腾,都不知道大振夫纲,管教管教她!”妹妹很生气,气得面孔都变形了,让她的新婚夫婿蓦然看到了她的丑陋鄙俗,替她觉得难堪。
呵呵,这便是任性无礼的姐姐,和知书达理的妹妹么?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时,一名身材窈窕的少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了。
沈雍转过头看了看,是他的女儿,沈明婳。
看到女儿,沈雍眼神温柔了。
“爹,我陪着娘到舅母那里重新梳了妆,她已经回大花厅了。”沈明婳声音娇柔中又带着丝惆怅,“没有您给她壮胆,她大概是不敢当面向外祖父发难的。唉,其实我也劝过她的,时机不对,让她暂且隐忍,可她总是不肯听。”
沈雍沉默片刻,慢慢问道:“婳儿,你所说的时机,指的是赐婚旨意下来之后么?”
皇帝已经吐了口,说不定哪天赐婚旨意便到了沈府。如果沈明婳被聘为康王妃,那罗绬确实可以打着沈明婳的旗号,以“恐伤了康王妃的颜面”为借口,求晋江侯宽待萧氏。
沈明婳神情真挚,“爹,我知道您的意思,可关在荣安堂里的,是我的嫡亲外祖母啊。我无法坐视不理,您知道的。”
沈雍无语,眼光投向茫茫的水面。
沈明婳好兴致的命侍女拿来鱼食,随手洒向水中。看着鱼儿从水中争先恐后涌来争相抢食,沈明婳嘴角浮起丝丝浅笑,“投进鱼食,鱼儿便要来争抢了啊。唉,利益当前,谁又会让着谁呢?大家各凭本事吧。”
沈雍心中一震。
他缓缓转过头,“婳儿,你是打定主意要争了,对么?”
沈明婳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爹,难道不是祖父早已打定主意了么?”
沈雍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
半晌,他幽幽道:“你祖父也是一心为国,想扶持位英明的储君罢了。”
沈明婳轻轻笑了笑,“康王的出身、性情、才能,注定他将来不会成为英明的君主,可这不是祖父最想要扶持的皇子么?爹,如果康王也像怀远王一样坚定如山,不可动摇,您说祖父还会不会想扶持他?”
沈雍没想到他正值及笄之年的女儿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听的呆了。
沈雍为他女儿和年龄不相称的敏锐而震惊,却没注意到沈明婳在说出“坚定如山,不可动摇”时,眼眸中那抹向往,那抹沉醉。
沈明婳微笑问道:“爹,如果让您在怀远王和康王之中挑选,您选哪位啊?”
沈雍想也不想便摇头,“我是不搀和这些的。”
沈明婳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放在心上,却怪异的笑了笑,“我一直在京里的,林昙却远在安定。可最先遇到怀远王的竟然会是她,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沈雍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毛骨悚然,“婳儿,你难道是对怀远王……”越想越不对,厉声道:“不,婳儿,你快把心思收起来,怀远王已经有王妃了,是你表姐!”
沈明婳笑了笑,用安慰的语气说道:“知道了,爹,您放心,我有分寸。”
沈雍见她神色如常,心里的担忧、惶惑慢慢淡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沈明婳招手叫过侍女,命她到大花厅看看情形,速来回报。侍女答应着走了,过了许久之后回来,禀道:“很平静详和,没什么事,这便快要开宴了。”认亲这天晋江侯府是备了丰盛酒席的,此时宴会即将开始。
沈雍和沈明婳父女不便继续在花园中久留,便先后回去了。
沈雍回去之后和晋江侯、林枫、罗简等人坐了一桌,和林枫紧挨着。席间有客人笑着向晋江侯道恭喜,“今儿个一场喜事,下个月又有喜事,皇长子妃要出阁啦。再过一阵子,您外孙子也该娶媳妇了吧?我可记得您大外孙和皇长子妃是孪生兄妹。”林枫便笑着说道:“犬子只怕还要等几年。他今年才十六,十六岁的姑娘已经很懂事了,小子还懵懂着。”晋江侯不乐意了,道:“等等也好,却不要太晚了。我还等着抱重外孙。”
“是啊,侯爷还等着抱重外孙呢。”客人纷纷附和。
晋江侯的族弟罗趱怀子诙谐,这时便笑着打趣,“哥哥,你还担心你大外孙娶不着媳妇不成?他能救回来一个妹夫,何以见得不能救回来一个媳妇?”众人便知道他是在说林开救了怀远王的典故了,都笑着叫好,“可不是么,能救回来一个妹夫,何以见得不能救回来一个媳妇?”
沈雍听众人说得热烈,心中五味杂陈,向林枫敬酒,“恭喜,令爱得了位爱重她的夫君。”
明明是怀远王救了林开,却硬要说成林开救了怀远王,并因此立誓,除了林昙,终身不娶。这自然是因为怀远王对林昙一往情深了,没有别的解释。
“多谢吉言。”林枫口吻很客气,“小女和她母亲一样心地仁善,聪慧过人,婚姻之事想必也和她母亲是一样的。”
沈雍仰头将杯中酒喝下。明明喝的是酒,味道却跟醋似的,酸涩之极。
沈明婳今天运气挺不好的,才回到花厅中,林沁和梁纶、高元煜、九公主以及族里几个小孩子正在跑来跑去,打打闹闹,高元煜不知怎地惹恼了林沁,林沁跟侍女要了一盘菜肴,两眼放光的要往高元煜身上砸,却一个不小心,正好扔到了沈明婳的裙子上!
“光当”一声,盘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沈明婳美丽的石榴裙上被染上点点滴滴的菜汁,狼狈之极。
众目睽睽,她便觉得脸上很挂不住。
“阿沁,你做什么呢?”她恼怒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