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夫人没有回答她,只是咬着牙呻吟,对身边的丫鬟道:“快去喊稳婆过来瞧瞧,千万别惊动老爷。”她的两只手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只觉得肚子那里阵阵绞痛,好像那小小婴儿在她腹中拳打脚踢一般。
见母亲这般痛苦,慕瑛也吃了一惊,她咬着牙齿站在角落,惊慌失措,她真的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愤不平而已,可是却让母亲遭了这般罪过。
“瑛儿,你先回去歇息,母亲还撑得住。”慕夫人好半日才缓过神来,冲着王氏怒喝了一声:“还不带着大小姐下去?”
万一她要生孩子了,被瑛儿见着这难堪事儿如何是好?
王氏慌慌张张应了一句,牵了慕瑛的手便往外走,慕瑛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很顺从的跟着王氏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边人来人往,慕瑛有些担心,仰脸望了望王氏,她瘪了瘪嘴:“奶娘,我闯祸了是不是?”
王氏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用帕子抆了抆慕瑛的眼睛:“大小姐,咱们回去罢,夫人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牵着慕瑛的手,两人慢慢的走在抄手游廊里边,朱红的廊柱,浅碧色的窗纱,此时在夜色深深时已经看得不是很分明。王氏望了望那天空中一轮明月,朦胧如水一般,旁边几颗星子却是亮堂得格外耀眼。
猛然,天空里那几颗星子动了起来,摇摇欲坠,中间那颗极大极明亮的星星更是似乎要砸到人的头顶上来一般,王氏带着慕瑛站在走廊的拐角处,惊得一动也不能动,呆呆的望着一线微紫的星光笼住了院子,直扑扑的朝慕瑛所站的地方扑了过来。
“老爷,老爷!”急促的声音从屋子外边传了过来,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门口,扶着门槛喘着气道:“夫人身子有些不适!”
“什么?”慕华寅将手中的案牍放下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瞧瞧!”
刚刚赶及走到内院的月亮门,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就见有处院子的屋顶上升起了一道氤氲的紫色,愈来愈浓一般,他抬头望天空一看,便见着了那摇摇欲坠的星子。
“紫微星!”慕华寅心中一惊,瞧着紫微星动,正是对着长女慕瑛居住的院落。
紫微乃是帝王之星,若是男子命宿紫微,便能称王称帝,若是女命紫破,日后容颜定然甚美,且命宫紫微坐守,夫君非富则贵,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有来历的,指不定到时候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女子称帝,机会微乎其微,可女子为后,特别是对于慕瑛来说,更是大有机会。慕华寅背着手站在门槛上,看着女儿院子那边一团氤氲的紫气,有些出神。瑛儿现在瞧着就是一个美人坯子,与皇上青梅竹马,说不定还真能生出些情分来。
若是女儿能嫁了皇上,那慕家或许又会地位稳固些,慕华寅定了定心神,快步朝慕夫人屋子走了过去,目前他最最担心的是她的身子,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但愿她平安无事。
紫微星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子,不多时天空便恢复了宁静,依旧是皓月当空,群星拱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明亮的月色照在后宫的琉璃瓦上,闪着淡淡的清冷光芒,桌子上两樽金瓯,里边清冽的美酒正在微微晃动。
“娘娘,原来是紫微星动了,东南方向,也不知道哪家要出贵人了。”一位掌事姑姑走了进来回禀:“今晚这紫微星实在太亮,眼前晃晃的一片。”
“东南方向?”高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吟不与,旁边太皇太后却惊恐了起来:“大司马府,大司马府不是在东南方向?明日他那女儿要进宫,今晚就有异象,莫非是落在她的身上?”
“紫薇,帝后之星。”高太后喃喃自语:“难道慕家要出皇后了?”
“母后,皇祖母。”坐在一侧的赫连铖眉头皱得紧紧:“朕害怕。”
高太后望着一脸惊惧的赫连铖,微微叹了一口气,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看到天有异象便这般不安起来。她朝赫连铖招了招手:“皇上,你过来,别害怕,有哀家在呢,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赫连铖怯怯的走到高太后身边,靠着她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一脸惊慌:“母后,朕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大小姐为妻?朕讨厌慕家,朕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朕面前趾高气扬,可朕却还得要听他说话!”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巍巍颤颤的爬了过来捂住了赫连铖的嘴:“皇上,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去告诉大司马,那咱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赫连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双脚不住的乱踢,只是呜呜哇哇的喊叫着,高太后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母后,我来劝劝皇上。”
她伸出手将太皇太后的手给掰开,将赫连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皇上,以后咱们再想想办法,虽说天意不可违,只要咱们心诚,多在佛祖面前上香,将诚意闻达上天,总会有一日能改掉此番命数。”
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有着愤恨不平的光芒:“慕华寅敢将他女儿送进宫来,朕便要让他女儿替他还债!”他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恶狠狠的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仿佛慕华寅便站在眼前一般:“你等着瞧,等着瞧!”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屋子外边清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不住叹息。赫连铖直起身子,大步朝外边走了去。
“皇上,皇上!”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敢大意。
木樨树那边一阵清香,赫连铖奔到那里,停住了脚步。
一张雪白的脸孔慢慢浮现在眼前,点墨般的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是她,就是在这树下遇到了她。
赫连铖一脚踏住地上的一片落叶,脚尖慢慢用力,叶片慢慢的被搓揉成一团,再也没法平平整整的展开。
☆、第 5 章 木樨花开迟(一)
浮光流动,阳光如碎金一般,在青翠的树叶中起起落落,那闪烁的光彩时而在树顶,时而又落在了草地上,就如慕瑛此刻那起伏不定的思绪。
奶娘王氏与她的女儿小筝每人提了个包袱走在慕瑛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第一次进宫,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两人死命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踏错了一步。
唉,大小姐……王氏悄悄抬头看了看前边走着的慕瑛,心中暗自叹气,大小姐此刻虽然高高的昂着头,脊背挺得笔直,可心里肯定有些不稳妥罢。
“慕大小姐觐见。”守在慈宁宫正殿的小内侍拉长了声音,尖尖细细,就如薄薄的匕首要插到人心里头去,慕瑛身子一颤,眼睛望了过去,就见正殿那阔大的扶手椅上并排坐了两个人,高太后在左侧,中央那个穿明黄色衣裳的,正是赫连铖。
“臣女慕瑛见过皇上、太后娘娘。”
匍匐在地,一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两侧,慕瑛的眼睛盯住了自己的手背,从今天开始她就要过这种低声下气的生活了,她不再是奔跑在慕家园地里的大小姐,不再有父母宠爱,下人关照,她现在的身份,只是皇宫里一个不入品阶的宫女,陪着灵慧公主玩耍的伴读。
虽然太后娘娘准许她带两个下人入宫,可相对于高高在上的皇族们来说,她跟她的下人们没有什么两样,都只不过是为皇族效忠而已。
鲜红色的衣裳拖曳在地上,整整的铺出了一幅孔雀的尾翎,裙袂上绣着缠枝的木樨,再也不是她所喜爱的牡丹。
这衣裳是慕夫人精心为她挑选的,从流光熠熠的绫罗绸缎中,慕夫人颤着双手选出了这一件来:“瑛儿,到了皇宫,需得韬光养晦,一切不可张扬,有灵慧公主在,你便不能再用牡丹,不如就穿这件木樨图案的罢。”
慕瑛咬着牙接了过来,一言不发。
慕夫人靠到了椅子上,一脸疲倦,心跟被撕裂一般,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心爱的女儿就要离开,要去那暗流激涌的皇宫,以后再也听不到她软绵绵喊‘“母亲”的声音,再也不能日复一日见到那花朵般的脸蛋。
昨晚她被慕瑛捶了下肚子,痛了大半夜,养在府中的稳婆过来检查,叮嘱务必静养,不可再操劳,可今日是慕瑛进宫,母女分别,如何不能过来看她?
然而……慕夫人痛得揪心,女儿却是与自己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