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发现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只能双手按在其上,闭上了眼睛,神智却较之以往头痛犯了时,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如直接拒绝了他,不是怄气,不是欲擒故纵,而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幡然醒悟’了,所以要收回以往对他倾注的所有情愫了。
那他该怎么办,以后真再也享受不到她的嘘寒问暖,享受不到她毫无保留对他的好,享受不到她哪怕他是个太监,她也会喜欢他,仅仅是因为那个人是他的毫不保留的爱了吗?
韩征忽然就想到了去年她生辰时,他却不过小杜子,去撷芳阁探望她,在门外听见的她的话:“就算督主有朝一日不是督主了,甚至他现在也不是督主,我一样会对他好一辈子,我对他好是因为他是韩征,而不是因为他是督主!”
那时候,她已经在毫无保留的对他好,在自己根本就还懵懂无知的情形下,已经在竭尽所能的喜欢他了,——在这件事上,他真的远远比不上她明白,更比不上她勇敢,枉费他比她痴长了六七岁,经过见过的事更是比她多出了百十倍,却在这一点上,连她的十中之一都及不上。
想来正是因为她的心还纯粹无暇,他的心却早已是千疮百孔,她才能那般的勇敢,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哪怕会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吧?
可即便纯粹勇敢如她,都已决定不再喜欢他,不再执迷不悟了,他到底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退缩,却又优柔寡断的退得不彻底中,将她伤得有多深,又有多痛,才会让她终于也退缩了,放弃了?!
韩征悔不当初。
原来真的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地,原来曾经做过的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总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是之前,他虽然心里势必会很难过很痛苦,却也会理智的接受这个结果,并且为之庆幸与如释重负。
可如今,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之后,他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做,要付出多少时间与真心,才能让那小丫头回心转意。
然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绝不会再退缩,也绝不会放弃,这一次,就让他来当那个勇敢无畏的人,就让他去走百步里的九十九步,只剩最后一步给她走吧!
小杜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自外面传进来:“干爹,几位阁老求见,您看是现在请阁老们进来,还是让阁老们晚些时辰再过来?”
韩征敛住思绪,“现在就请阁老们进来吧,本督正好有空。”
南梁狼子野心,隆庆帝的心却只在修仙问道上,他少不得要多操些心,势必要把这次吃的这个暗亏找补回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才是。
除此之外,还得越发厉兵秣马,备足粮草军需,随时做好与南梁开战,并且一定要战胜的准备。
将来这大好的江山可是他的,断不能弄得千疮百孔,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少上一块半块的,那他届时用在恢复治理上的时间与精力,只会是如今的百十倍,那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至于清如那边儿,就等她再冷静两日,他再去见她,再拿出十二分的真心,慢慢的挽回她吧。
小杜子在外面听得韩征声音已恢复了正常,心下稍松,忙应了“是”,请阁老们去了。
彼时施清如已经回了太医院。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尤其下午,她一路顶着大太阳走回来,连把伞都没撑,除了晒得头昏眼花,更是心浮气躁,觉得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没一处舒坦的地方,特别是心里。
是的,她其实一点不若她在面对韩征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那么喜欢的督主,喜欢他都已喜欢成与吃饭睡觉呼吸一样的本能了,忽然要让她彻底的放弃,就跟割肉剜心一样,哪能一下就从鲜血淋漓,恢复到愈合结痂,甚至连伤痕都不复存在?
只是也真的是不能回头了,他过两日又反复了怎么办?她实在经受不起了……
便是他不会反复了,他那样一个无所不能的人,都能那般的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可见是对自己的未来,实在没有太大的信心,她虽然知道他要不了几年,就控制住了大局,可终究只是听说,而且那个‘大局’,是不是就是他想要的那个大局,她也通不知道。
她实在很怕自己成为这几年里最大的变数,她的“未卜先知”毕竟只剩四年了,说到底对任何人最终的结果和命运她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自己的了。
她更怕成为他最大的负累,他的苦衷当然令她很生气,但却不能否认他的确有很大一部分为她好的因素在,那个为她好除了是她难以接受的,让旁人看,可都会觉得他的确是在为她好。
那她当然也希望他能好,希望他一切顺遂,心想事成。
如此分则两利,合则两害的事,还有什么可犹豫可难受的?
且先熬过这一阵子吧,只要熬过了最难的开头,后边儿就要容易得多了,这世上可从来没有谁离了谁,就不活了的!
常太医见施清如好容易回来了,脸色还很不好看,只当韩征又与她说了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儿,心里真是快恼死了。
他这些日子不是忙到都快飞起来了吗,既不想给他小徒弟希望,就只管忙他自己的,不见她便是了,偏又要打发了小杜子巴巴的来请人,——回头他见了他,一准儿没好话!
常太医心里不住的骂着韩征,面上却是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迎上前关切的与施清如道:“徒儿,我看你脸色很不好看,可是中暑了?且去喝一碗荷香正气汤,再去值房里歇一会儿吧,今晚咱们能当值宫中,不养好了精神可不行。”
施清如摇了摇头,强笑道:“我没事儿,师父别担心。”
常太医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可是韩征他,又给你委屈受了?你放心,回头师父便替你讨回公道去!”
施清如仍是摇头,“没有的事儿师父,督主是问我一件很要紧的正事,只不能告诉您而已,但真的是正事,所以我何来的委屈受?不过我被晒得头昏眼花倒是真的。方才回来之前,几位阁老齐齐去司礼监求见督主,小杜子忙着服侍,也顾不得送我回来,我竟连伞都忘记了打,这会儿还真需要去值房躺一躺才是,那师父,我去了啊?”
常太医可不相信她的说辞。
却也知道她不想说的事,他是从她嘴里撬不出来的,只得摆手让她去后面休息了。
日子缓慢流过,宫里至少表面上看来,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施清如又给太后针灸了十来日后,总算不必再日日去仁寿殿,只消隔日去一趟即可了。
但天气已经越发的热了,便是隔日去一趟仁寿殿,来回都能热得人够呛,更兼太后上了年纪的人,又有腿疾,不能用冰,施清如每次再去仁寿殿,都不亚于一场酷刑。
这样过了几次,她后来再去仁寿殿,刚进了大门,上了阴凉处的回廊,便会适时有宫女出现,递给她一碗加了冰的绿豆汤,等她给太后施完针,从太后的寝殿出来后,在同样的地方,又有会宫女适时出现,再递给她一碗加了冰的绿豆汤。
绿豆汤本就解暑,还是加了冰了,一来一回间两碗下肚,真是再大的暑热也尽消了。
可施清如只喝了三日,便实在喝不下了。
无他,小杜子每日在她前脚回了太医院,后脚也会定时送冰镇绿豆汤到太医院给她喝,除了绿豆汤,还有冰镇过的西瓜葡萄雪梨等时新水果每日轮流送到,每次还要说一箩筐韩征的好话儿。
以小杜子的机灵,韩征虽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了一句让他以后记得每日定时送东西到太医院给施清如,却足以他明白过来他干爹这是要发起进攻了,——显然那日施姑娘脸色不好的离开他们司礼监,也不是他干爹又说什么话气着她了,那次应当是换成她气他干爹了。
小杜子虽觉得他干爹这是活该,是自作自受。
但他干爹既然幡然醒悟了,他当然要尽全力助他干爹一臂之力!
弄得施清如很是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