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太后在大相国寺一直安安分分的,除了太医与寺中的僧人,除了偶尔会去大雄宝殿上香诵经,几乎就没见过任何外人,照理她就算要兴风作浪,也得有人、有条件才行……总归且走且看吧!
小杜子忙知机道:“那儿子这便设法儿去御前打听打听,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见韩征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许了,忙行礼却行退了出去。
韩征这才曲指叩着桌面,沉思起来,他和禄叔初步定下的起事日子是在十月,距今只得一个多月了,说来时间不长,却也够做许多的事了,还得加倍小心,以防变生肘腋才是啊!
彼时太后已见到了隆庆帝,母子俩正坐在隆庆帝寝殿的宴息处说话儿。
太后倒是满脸的关切,“皇帝清减了不少啊,是这些日子政务太繁忙,还是妃嫔宫人们没服侍好?豫贵妃做事也太不当心了,其他妃嫔亦毛毛躁躁的,竟矮子里挑高子都挑不出个沉重的来,不若开了年,皇帝再选一次秀,另挑几个可心的新人服侍左右吧?”
隆庆帝却是一脸淡淡的,哪怕太后气色状态瞧起来要比他上次见到时,好出了一点,却依然苍老枯瘦,憔悴不堪,也不能让他生出多少感触与心痛来,“多谢母后关心,朕不过是有些苦夏罢了,如今天儿一日比一日亮爽,自然慢慢儿就好了。倒是母后气色瞧着好了不少,可见在大相国寺住着,竟比在宫里住着还强些。”
顿了顿,“至于选秀之事,还是算了吧,朕如今妃嫔也不少了,豫贵妃也还算能干,其他妃嫔亦各有各的好,就不必劳民伤财了。”
反正选再多的秀女,他也种不出一颗苗来,实在懒得再淘那个神。
太后闻言,笑了笑,点头道:“皇帝既不愿选秀,那也罢了,横竖宫里已有那么多妃嫔了,还都已到了最好生养的年纪,认真说来,倒是要比新选的秀女们都强些……”
“母后今日忽然回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其实您大可不必亲自回来,随便打发个人回来禀告朕一声也就是了。”话没说完,已被隆庆帝打断了,“那母后今儿还要回大相国寺么?朕好安排人送您。”
妃嫔们都到了最好生养的年纪又如何,到底是谁的问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母后这不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么,莫不是,想以此又引出她心里那最真实的念想来,让他同意?
太后见隆庆帝一副迫不及待送走自己的样子,无声苦笑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皇帝,哀家今日忽然回来,自然是有十分要紧之事告诉你……你们都退下,所有人都退下,崔福祥,你也退下,只留段嬷嬷一人服侍即可!”
第二百五七章 惊喜
崔福祥听得太后的话,立时看向了隆庆帝,他可是皇上的近侍,自然只听皇上的。
隆庆帝不防太后竟当着自己的面儿还要越俎代庖,心里越发不悦了,今时不同往日了,母后莫不是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见太后满脸的郑重,又想到总是自己的亲娘,难不成还真会当面害自己,到底不能做得太绝情,遂冲崔福祥点了一下头。
崔福祥便带着所有服侍之人行了礼,鱼贯退了出去。
隆庆帝这才看向太后,“母后有话这下可以但说无妨了。”
等说完了,他便可以安排崔福祥送她又回大相国寺了,虽是自己的亲娘,方才听得她要见他,他第一反应还真有些不想见,可人已在外面,他又不能直接说不见……他们母子终究已是回不到过去,以后彼此还是离得远些的好,彼此也能少些气生。
太后却显然不打算自己说,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段嬷嬷,“竹隐,你来说。”
段嬷嬷便屈膝应了一声“是”,看向隆庆帝笑道:“皇上,太后娘娘今日其实是特地回来告知皇上一个好消息的。前几日太后娘娘带了奴婢在大相国寺的大雄宝殿上香时,无意瞧得一位夫人去酬神,原来那位夫人与夫君成婚二十几载,如今已近半百之年,却一直膝下空虚,眼见只能过继侄子为嗣了……”
隆庆帝先听得段嬷嬷说有好消息告诉自己时,心里还不以为然,母后如今满腹的怨愤,哪来的好消息告诉自己,不是坏消息,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防段嬷嬷说的情形,与自己何其相似,感同身受之下,不由自主便听住了,甚至等不及段嬷嬷把话说完,已急声追问起来,“后来呢?”
段嬷嬷笑着继续道:“皇上且别急,且听奴婢慢慢道来。却不想那位夫人房里有位姬妾,新近却有孕了,于他们夫妇来说,岂非天大的喜事?因那位夫人曾在菩萨面前发过愿,只要能得偿所愿,定替菩萨重塑金身,所以特地先去酬谢菩萨,打算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后,再与菩萨重塑金身。太后娘娘听了后,立时让奴婢去打听那位夫人是谁,奴婢一打听,原来竟是宣武侯夫人。”
“宣武侯夫人?”隆庆帝早已是忍不住满脸的惊喜了,“可打听确实了,她房中真有一位姬妾有孕了吗?”
本来京城勋贵众多,宣武侯府又算不得一流人家,隆庆帝高高在上,怎么可能一提哪个勋贵人家都知道?
但宣武侯的情形与他实在太相似,都是年近半百,依然膝下空虚,实在逼不得已了之时,惟有过继立嗣,可自己好容易才得到的江山、爵位,如何甘心传给兄弟们的儿子,白为他人做嫁衣?
自然是要传给自己的儿子,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才是!
可如今,宣武侯的一个姬妾竟然有孕了,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终于开始眷顾宣武侯了,当然,更大的可能性,还是宣武侯多半得了什么秘方良药,——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也极有希望终于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段嬷嬷已笑道:“本来当日奴婢就劝太后娘娘立时回宫,告知皇上好消息的,可太后娘娘怕万一弄错了,让自己和皇上都空欢喜一场,便没有立时回来。而是让奴婢悄悄出寺,去找宣武侯夫人亲口确认过她房里的确有一位姬妾有孕,且已快两个月了,只宣武侯夫妇怕知道的人多了,会生出变故来,一直不曾声张而已,但奴婢可以保证,已是确凿无疑了。”
隆庆帝已激动得直搓手了,“那还等什么,朕要立时传宣武侯,崔福祥——”
却被太后给阻止了,“皇帝还是先别声张,最好连跟前儿最亲近之人都瞒着的好,以免徒生变故。那宣武侯府说到底不过一个小小的侯府而已,宣武侯夫妇尚且不敢声张,为的就是怕乐极生悲,何况皇帝这还是万里江山,就更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了!”
隆庆帝听得连连点头,“母后这话极是有理,眼下的确不宜声张,那依母后之见,该如何是好?”
宣武侯好歹已有姬妾怀上了,他却八字还没一撇,且就算他哪个妃嫔也天幸有孕了,生不生得下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又能不能养住,都是未知,也实在有太多变生肘腋的机会了。
可不得加倍的小心谨慎,绝不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吗?
他都等二十几年,都已彻底绝望了,才终于柳暗花明,重新看到了希望,且希望还比以往都大,决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太后道:“依哀家之见,还是哀家回了大相国寺后,悄悄儿传了宣武侯夫人到跟前儿,仔细问过她可有什么秘方良药后,再让段嬷嬷先送回宫里,让皇帝悄悄儿吃用起来的好。如此于社稷于自身都有莫大益处之事,宣武侯夫人自然省得轻重,定会加倍尽心的,皇帝意下如何?”
隆庆帝忽然有了希望,心里待太后自然又不一样了,忙道:“那就依母后所言,先秘密行事的好,只是也太辛苦母后了,大热天儿的还要车马劳累的来回奔波,儿子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太后摆手道:“自家母子,不说这些生分话儿,哀家也是由衷盼着皇帝能好,盼着能早日抱上嫡亲皇孙的。”
沉默片刻,叹道:“先前皇帝之所以对哀家有误会,盖因哀家的确有那么一二分私心,毕竟当初我们母子真的是殚精竭虑,九死一生,才终于有了之后的至尊富贵与尊荣,叫哀家如何甘心白为别的女人的儿孙做嫁衣?自然要给了咱们自己的血脉、与咱们自己最亲的人才能甘心,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再者,也是因为琅儿那孩子着实是个好的,哀家瞧着皇帝也自来喜欢他、看重他,只当……才会有那个想法的,但要说哀家有纵容你皇姐对你不轨,却是绝对没有的,这世上哪个母亲,做得出纵容自己的儿女骨肉相残之事?便是你皇姐,哀家不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了,才会继续袒护她,而是她也真做不出对圣躬不轨之事,这一点哀家也是可以下保的,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或是奸人作祟,等他日哀家找到了证据,皇帝自然也就明白了。”
隆庆帝听得太后又开始旧话重提,袒护福宁长公主了,哪怕她已不在了,心里还是不舒服,脸上便不免带出了几分来,“母后,皇姐都已不在了,再说什么都已没有意义了,这一节便不提了吧。”
段嬷嬷见隆庆帝脸色不好看了,忙也笑道:“是啊太后娘娘,眼下可还有更要紧的事儿呢。”
太后这才自失一笑,“嗐,看哀家这是一唠叨起来便没完了,果然老背晦了。但哀家还是想让皇帝知道,哀家也是做梦都盼着嫡亲皇孙,做梦都盼着你们姐弟都能好的,可惜……罢了,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那就定了,待哀家回了大相国寺后,便悄悄儿传了宣武侯夫人到跟前儿细问。只是一点,为怕走漏了消息,皇帝最好能把大相国寺那边护卫的人大半都撤了,此事也先一个人都别告诉,尤其不能告诉韩征!”
隆庆帝到底心中高兴,很快又转嗔为喜了,道:“那就按母后说的办,朕待会儿就传令下去,让把大相国寺的人大半都撤了,以免走漏了风声。只是如此一来,母后的安危可就得不到保障了,朕实在难以心安哪。”
“咝”了一声,“且为什么尤其不能告诉韩征,他对朕真的一片忠心,母后怎么就对他有那么大的偏见呢,当初您可也曾对他赞不绝口的。朕若不告诉他,好些事做起来委实没那么方便,旁人可没他那么能干,也没他那般能知道朕的心。”
太后冷笑起来,“皇帝真当韩征对你忠心一片,日月可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