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深人静, 赵寒烟一个人独守灵柩, 忽然听到响动, 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见棺材边挂的白绫帐后冒出一个脸色惨白的少年。一向贯彻无神论的赵寒烟, 在当时那种情境下, 吓得不能言,满脑子都是鬼, 觉得是战场上哪个冤死的鬼魂怨气太太,跟着平康王夫妻的灵柩回来了。后来她见那少年走路蹒跚, 没有如鬼一般轻飘飘,且还有影子,就料知他是人了。
赵寒烟本要喊人,却见那少年伸手拦她,接着倒在地上了。赵寒烟赶紧去搀扶,瞧他柔柔弱弱没什么杀伤力, 似乎还有点低血糖,就照料了他一会儿。等少年缓过劲儿来后,就和她很礼貌地道歉,也讲明了情况,他原是为了逃脱父母的管束,趁奔丧的机会就躲在了这里。少年的父母总是焦急给他治病,盼他能多读书,将来跟他父亲一样功成名就。他身体不好,又被家人那般逼迫,便觉得没什么活头,这次就趁奔丧之机要逃出去,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去死。
被父母逼迫这种事赵寒烟最有经验了,而且作为一名专业的半吊子心理医生,赵寒烟也不会容许有人在她面前说什么自杀,遂讲了很多开解他的话,还帮他想主意怎么迂回地‘智斗’父母。
俩人聊了通宵,至第二日该分别的时候,赵寒烟才想起问对方的身份,想派人送他回家。少年却是思虑周全,告诉赵寒烟不可将他们二人在灵堂共处一室的消息传出去。又因门外丫鬟催的急,赵寒烟只得匆忙放他从后窗逃了,最后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不过也不重要,这事就是个小插曲,能在守灵的时候顺便给个离家出走的中二孩子做了心理辅导,赵寒烟觉得还算是有意义的。
小插曲早就被后来日子覆盖了,若非刻意提醒,赵寒烟根本想不起来还有那么一天。
庞言清看出赵寒烟认出自己了,嘴角的笑意渐浓。当下什么状况,庞言清也清楚,他断然不会当众揭发赵寒烟身份,任何有损于她名声的事他都不会做。
庞言清忍不住又去打量赵寒烟那对剑眉,刚刚若非提前知道她身份,仔细去看,真险些没认出她。声音亦是,也不知她打哪儿学来的能耐,说起话来真像个男人。看来是真用心了,不然也没办法在开封府安全的隐瞒他是女子身份。
赵寒烟认出庞言清后就心头一紧,觉得他问出这个问题,很可能就已经认出自己了,但看他淡然毫无异常的表情,又觉得好像没有。
她不确定,但不管怎么样,赵寒烟不能让庞言清当面揭穿她或提出怀疑。
“人嘛,都长一双眼,一张嘴,一个鼻子,偶尔碰到觉得像太正常了,看我眼熟的人可多了,不知庞三公子觉得我像你的哪一位故人?”赵寒烟紧盯着庞言清问。
庞言清笑了笑,“不好讲。”
“如何不好讲?”白玉堂也追问,更在观察。
庞言清:“这位赵差爷长得很像我以前在庙里见过的一位带发修行的弟子,他人很好,跟我讲了很多佛理。但因我并不知他的姓甚名谁,所以不好讲。”
白玉堂恍然想起小厨子说过年少的时候曾在庙里清修。而庞言清自小就礼佛,他们二人倒存在一定可能曾在庙里碰见过。
赵寒烟不知庞言清这话说得是故意还是巧合,但至少当下话能圆过去了。
忘尘这时端茶给庞言清,庞言清起身亲自接过,叫他别干活了。
主人对下人这样客气,令大家都很奇怪。
庞言清解释道:“他左臂在前日受伤了,拿不得东西。”
“瞧瞧,血已经渗出来了,”庞言清打发忘尘赶紧再领一个人进屋伺候就是,偏偏忘尘不愿意,怕再丢东西,“若不放心,你跟在他身边,不动手只看着就好。”
白玉堂果然看见忘尘肩膀处的衣衫有微微血渍渗出,怪不得刚刚他就发现忘尘左臂不动,原来是受伤了。昨日他在开封府看到的那个黑影,跑得时候,双臂灵活自如,上树翻墙无所不能。看来那人并非是忘尘了,毕竟身材相似的人有很多。
昨晚可能因他总想着小厨子,所以觉得谁都在看小厨子,那黑衣人该就是庞太师派去为他的大儿子庞昱而去的。
“对了,案子如何了,可否能拿到贼,找回失窃之物?庞言清关切问。
“彻底将书房搜查遍了,没找到任何线索。”王朝如实回道,“但照常理说,一架那么大的古琴,若真是有人盗取,搬的时候难免显眼,白天不大可能,就只能是晚上了。如此的话,那嫌疑最大的人就只有梅兰竹菊四名丫鬟了。”
庞言清专注听完王朝的话,才道:“忘尘也如此认为,但我觉得贼人偷琴必然是早做好了准备,若是偷了便轻易被发现,那偷有何用?太师府对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从不会手软。贼必然清楚这点,该是不会有人傻到去赚有命拿却没命花的钱。”
王朝连连点头,觉得庞言清所言的很有道理。
赵寒烟看向白玉堂。
“就如庞三公子所言,有命拿却没命运走的琴,偷来何用?而今琴一丢,十二名下人都立刻被怀疑,我倒觉得这十二人不大可能。”白玉堂冷颜旁观,很久没出声,现在一出言就立刻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惊讶。
“这不可能,琴丢得时候就只有她们十二人在,我和公子断然不会拿琴,除非琴自己飞了!”忘尘觉得白玉堂在胡扯,忙道出自己的分析,“十二名下人所住的屋舍就在阁后,紫烟阁外有两个出口,一处是我刚刚带你们的来的,另一个在后头。晚上的时候门上锁,白天开门后就有人把守,这十二名下人都不曾的离开过。贼肯定在他们之中,且尚未得机会把琴运走。”
“再没别人了么?哪怕是你觉得没有关的人,只要踏进烟火阁的都要讲。”赵寒烟让忘尘再好好确认一下。
忘尘想了下,补充道:“昨天琴丢之前,刘琴师来过,每隔五日他就回来一趟教我们公子弹新曲子。教完之后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公子先去更衣跟太师和夫人定省,刘琴师收拾好自己的琴和东西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我特意去书房确认过,那架古琴就好端端的摆在琴桌之上。
再有就是天黑的时候,张管家来过,先去给烟火阁的丫鬟发了月钱,就依夫人的命去厨房吩咐了新菜单,之后人就走了,俩手空空,什么都没拿,门口的守卫可作证。之后就是那十二个丫鬟婆子在阁内,再没任何人来过。再之后就到了今天晌午,琴不见了,这琴是谁拿得,一目了然!”
赵寒烟和白玉堂商量了下,打发赵虎去找张管家和刘琴师来,余下的人则排查烟火阁是有否藏琴的可能,再做下一步求证。
赵寒烟随后征求庞言清的同意,将烟火阁彻底搜查一遍
“这烟火阁一共五层,一层大堂,二层书房,三层寝房,四层五层则为摆放私藏之处。”庞言清边走边介绍道。
大家先到了五层,共有六间房,有五间里面摆着格式样的宝贝,有一间朝东,是寝房的布置,不过推开门往外,还有一处围着栏杆的平台,刚好可望见东方的皇城。
“这是我闲时发呆的地方,特别是闹病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呆着,谁都不想见。”庞言清见赵寒烟走了进来,就跟着进来了。
白玉堂本也要进门,可转眸瞟见西边房有个他眼熟的物件,便急忙告知赵寒烟他去搜查,随即快速离开了。
赵寒烟手扶栏杆往前看了看,目及之处刚好是处花园,有一座翠碧的大湖,亭台水榭,秋景正浓,确实一处赏景佳地。
庞言清眼望前方,用余光盯着赵寒烟,“赵差爷觉得这里景致如何?”
“庞三公子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差爷,喊我小厨子就行。刚刚一直听三公子说身子不好,不知是何症?我以前有个朋友,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症,不管如何调理身子都不好。”
赵寒烟说的人其实就是当年的庞言清,那话也是当年庞言清对她所讲。
赵寒烟想搞清楚庞言清到底有没有认出她,认出来那现在就干脆点挑明,把事情说清楚,也便省得她回头还要继续担忧忐忑。若没认出来就更好了,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不知你这朋友叫什么,而今可好?我跟他差不多,也是自娘胎里带的虚症,请过多少名医诊过了,调养数年,至今才算有点起色。不过春秋交替的时候,还是容易身子虚,怕寒怕冷的。”
赵寒烟随即打量庞言清的衣着,疑惑问:“可我瞧你穿得和我也差不多。”
“刚睡醒就匆忙来见你们了,也没出去。”庞言清温笑解释道。
“那咱们还是门窗都关上吧。”赵寒烟和庞言清退回阁内,去把门窗都关上。
庞言清忙道多谢。
“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