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在秦少游离去的这个时间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狄仁杰入京,以至朝廷格局大变。某种程度来说,狄仁杰入京,可算是一个信号,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也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就在秦少游还在昌平的时候,宣政殿里,武则天却是突然道:“朕老了啊。”
这短短的四个字,或许只是单纯的武则天哀叹年华已逝,或者又……
殿中的几个三省大臣脸色都意味深长起来,崔詧其实是最清闲自在的,他任何时候,都是一脸淡然,这其实和他的地位有关,他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靠攀附在一棵树上,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可是以他的身份,却实在没有必要去招惹什么麻烦。
至于那杨再思,就不同了,张家兄弟垮台了,而且还是墙倒众人推,他杨再思也没少加一把劲,没法子啊,平时和张家兄弟走的太近了,而那张家兄弟既然事涉谋反,自己若是不当机立断,撇清这个关系,倒打一耙,这岂不是找死吗?
如今大树倒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他的地位渐渐不太稳当起来,因而陛下的一举一动,他都得留着心。于是此刻,他立即做出若有所思之状,心里不由揣度,陛下何故要说这样的话?人老了……人老了是要死的,人死了倒没什么,这天下,谁不是生老病死来着?可问题在于,武则天乃是天子,天子说老了,莫非……是要动立储的心思吗?
一想到这个,杨再思倒是戒备起来,立储对于眼下的大周来说,是个天大的事,这个事的问题就在于,有机会冲击储位的人实在太多,这不像其他的时候,其他时候,考虑的无非是立嫡以长的问题,至多,皇子里头,多一个贤明的,也有可能冲击嫡长子的储位,又或者,出现一个皇帝疼爱的,亦有那么几分把握,可是折腾来折腾去,就这么几个人,倒也容易解决。
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现在这情况,牵涉到的却是两家人,而这两家人笼统一些来说,既是李家和武家,同时也是新贵和旧贵的争夺,再大而化之,那便是关陇门阀和关东贵族的权斗,你在这里,无论拿出什么立场,讨好了这一边,就可能彻底得罪死另一边,你得罪的可不是一个皇子,得罪的却是一族,乃至于数百上千个贵族和官员,这可就不是好玩的事了,这是可能掉脑袋的事啊。
于是杨再思便垂坐着,默不作声,对武则天地叹息,充耳不闻。
许多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此事的忌讳,无论是倾向李家还是武家的,此时也不敢轻易表态,毕竟……倾向于谁是一个问题,可你也犯不着捋起袖子去玩你死我活的把戏,大家都是朝中最顶级的重臣,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何苦做提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好汉’?
以往这个时候,大家都会默不作声的,可是偏生今日却是多了一个变数。
狄仁杰眉头一皱,不禁道:“陛下,何出此言?”
武则天则是恬然看他一眼,道:“哦,朕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朕想到朕已是老了,可是朝廷的事,却是多如牛毛,朕担心啊,担心朕百年之后,国无贤君,而使百姓涂炭。狄卿,你素来耿直,朕倒是想问问你,梁王武三思为人忠厚,可以立为皇太子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真真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陛下为何要立武三思?
就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却听狄仁杰正色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武则天皱眉:“这又是何故?”
狄仁杰抬眸,朗声道:“我看天下人都还思念唐朝,若立太子,非庐陵王不可。陛下前几日说,自己梦见与人下棋不胜,臣便不由想,下棋而不胜,这不是因为无子吗,这是天意在警示陛下。太子是天下根本,根本一动,天下就危险了。陛下要立梁王武三思,可是臣斗胆要问,姑侄与母子谁更亲?您立庐陵王,那您千秋万岁后可以配享宗庙。若立三思,从没听说有将姑姑配享宗庙的?”
武则天只是冷笑,道:“狄卿这是在多管闲事吗?”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许多人面无表情,可是也有不少人急的如热锅蚂蚁,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发觉,这是对于天下来说至关重要的事,偏生这个节骨眼,却是无人敢去触碰逆鳞,真正肯说话的,也不过狄仁杰一人罢了。于是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望于狄仁杰身上,无数的眼睛,死死盯着狄仁杰,一动不动。
狄仁杰听了这话,并没有显得恐惧,反而眼中垂泪,道:“臣得蒙圣恩,而担当机要之职,臣每每自暗自思量,臣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青睐。臣的才能,不及殿中诸公之万一,于是臣突然明白,陛下取的不是臣的才干,而是臣的耿直,今日必要竟是说起此事,而这储君之事,牵涉到的既是社稷,也是陛下身后之事,臣既为门下郎中,怎可说是多管闲事?”
他声音哽咽:“所以臣斗胆,只好说出实情,这天下各处州县,无处官吏,莫不思念李唐,他们都希望陛下能够立庐陵王为太子,他们这样的想法,并非是因为他们反对陛下,而是自陛下登基以来,国泰民安,陛下在他们眼里,即是李唐的天子,陛下乃李氏贤君,何故要将天子之位,传之他姓之人?臣的有些话,或许是大逆不道,可是臣宁愿以这万死之罪,而容情陛下三思……”
这番话里,刚柔并济,而且还隐含着,随时赴死的准备。
武则天深深看着狄仁杰,却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