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籍躺在床上喝了一口夫人喂的药汤,猛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喘均匀了气,就对夫人道:“去请韩稚圭过府一叙。”
夫人垂泪道:“您已过花甲之年,早就不能以筋骨为能,如今中腹被刺客重创,御医说您的五脏六腑都有移位之忧,如何还能操劳国事?”
庞籍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夫既然还是大宋的宰执,就应该操劳一生才对,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尽了为官之道,说起来震撼人心,却不知但凡到了大宋宰执的地步,不由得他不这样做,万千干系系于一身,欢喜的时候远远没有忧虑的时候多。
如今大宋和辽国之间的战事一触即发,河北,雁门更是只要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是连场血战,这一战和以往都不一样,不管是大宋,还是辽国都没有多少退避的余地。
更可怕的是不管是云峥,还是狄青,这两个人都没有坐看敌人前来攻伐的可能,身为名将,有未雨绸缪的习惯,只要他们发现合适的战机,悍然出兵进攻辽国并非不可能,此二人统带着我大宋六成的能战之兵,一举一动都会带来石破天惊的效果,中枢必须做好应对各种危机的准备。”
夫人抆抆眼角的泪水埋怨道:“军国大事妾身不懂,可是皇宫是怎么回事妾身却是知道的,大宋自从发生了烛光斧影这件事之后,内宫的守卫虽不能说苍蝇都飞不进去,但是被称为固若金汤还是可以的,刺客在大殿上公然行刺,妾身就不信内府没有相应的对策,您为何还要凑上去挨上一脚?您真是不打算要这条老命了是也不是?”
庞籍轻轻地拍着胸口笑道:“你知道什么,这一脚是为子孙后代们挨的,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官职不好当,从赵普开始,有好下场的就不多,寇准这样的名相还不是在死后被弄得身败名裂?不就是家里多用了一些蜡烛,多喝了一些酒而已,操弄史书的人就不放过他,如果没有人出来修史,寇准的名声就算是完了,子孙后代也休想有什么前途可言,那些人在宣扬什么寇准一人占尽了寇家百年气运,真是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晏殊如今在家里从不出家门,整日里欢宴不绝,即便是御史弹劾连连也不收手,就是想给皇家一个处置他的借口,贾昌朝更是被一贬再贬,再走一步就要过梅岭,进入岭南烟瘴之地了,前车可鉴,不容我不为子孙思量后路。”
“子孙不争气,累夫君受苦,妾身难辞其咎!”
庞籍苦笑道:“孩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老夫也有份啊,说起来子不教父之过,老夫位极人臣,子孙难免跋扈一些,心气高一些也是有的,是老夫在压制他们上进,所以啊自己苦累一些算不得什么事,派仲方走一遭韩稚圭府邸吧,如果可能,今年早点把他和韩楚女的婚事办了,免得皇家再把公主给许配下来。”
“仲方在大宋钱庄,不日就要外派去蜀中,确实应该早日完婚,老爷,仲方的婚事是否能准备的隆重些?方平的婚事已经怠慢梁家了,听说梁侯夫人已经在人背后说了好几回了。仲方的婚事确实不能简慢了。”
庞籍见夫人絮絮叨叨的皱皱眉头道:“此事再议吧,韩稚圭和梁赞不同,韩稚圭知晓我们这样做才是真正的为孩子好,梁赞累世功勋,为人却糊涂,有些矫情了。”
夫人扶着庞籍躺好,小声的在他耳边道:“老爷,皇家大肆的嫁公主这里面有什么深意么?”
庞籍一惊,猛地坐起怒道:“这该是你问的事情吗?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夫人见庞籍真的生气了连忙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面赔礼道:“是,是妾身的错,您不要发脾气,好好地躺着,等韩稚圭过来之后您还要商谈事情呢!”
庞籍气咻咻的重新躺好,却没了睡意,窗外虽然春和景明,他的心中却阴云密布,如果说宋辽交战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那么,皇帝下嫁公主就是泰山压在了后背上,这一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趴在地上背负泰山,没有半点的回旋之力。
古往今来,一旦到了皇家大肆许配公主的时候,朝堂上就会风云激荡,这样做的目的如果不是在为大清洗做准备的话,就该是皇帝自知寿数到了,在为自己的孩子上位作铺垫了。
一想到皇帝那个还在着流口水,牙牙学语的孩子,庞籍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都说女子虽弱,为母则强,这是人世间的一条真理,适用于所有的生物,不管是懦弱的羊,还是带着崽子的母狼,这个时候都是最具有攻击性的,同样的,一条对向来懦弱的赵祯也适用。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所以打算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的孩子打下一个完整的江山,将朝堂上所有的事情理顺,在这个时候,别人的生死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只想要自己的孩子能在他自己死掉之后能够稳稳地坐在那张宝座上,将赵家的江山一代代的传下去……
这些天,庞籍所思所虑的就是这件事,他不晓得皇帝想从哪一方面来动手,以前的时候他以为皇帝只想要燕云十六州,将中华的版图布置完整,如今看起来,皇帝竟然想一面对付辽国,一面整理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