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们几个。”何云回答得有点不情不愿——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没被他正好听见罢了。
这时听到消息的赵管家与赵妈妈连同一些腿脚快的下人都匆匆来了,由赵管家夫妇领头进了院门,乌泱泱地将整个内院占去了大半。邵良宸冷眼看看他们,指着其中几个男仆道:“你们几个过来,将这四个丫头拉到外面,找个人牙子,尽快发卖!”
他方才本还想着至少打她们一顿板子,又觉得才新婚第二日,见了血毕竟不大好,干脆卖了,眼不见为净。反正像这种草草发卖的丫头都落不到好人家,以后不怕她们没罪受。
四个丫鬟顿时哭爹喊娘,连连求饶,有的还想扑上前来扯邵良宸的袖子。主人不常在家,表忠心的机会可不是总有的,早有急着表现的男仆过来拉了她们出去
何菁名义上去烧水,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地方清净独处罢了。那四个当值丫头总在堂屋里叽叽喳喳,她嫌她们烦人,又不想搭理她们,骂她们都嫌伤体力,干脆自己出去躲清静,只为熬着时候,等邵良宸回家。她除了想跟他说话,谁都不想理。
茶房开在主院门外一侧的倒座里,她独自一人在杌子上坐得昏昏欲睡,直至丫鬟们的哭喊声传来才被惊动。刚出茶房的门,就看见四个丫鬟被健仆们拉扯出去。
见邵良宸面色阴冷地站在院中,何菁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走过来迟疑道:“其实,是我不想差使她们……”
“要是她们足够本分,无需你差使,也当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邵良宸心里本就压着安化那桩差事的巨大压力,烦乱得厉害,极力耐着性子问她,“我问你,今日全有谁给你摆过脸色看?”
何菁忍不住朝赵妈妈瞟了一眼,没有说话。她并不是圣母心不忍发落这些刁奴,只是觉得应该留待以后自己动手更好,这样由他出头,自己倒像是个向家长告状的小学生,出了气也很没意思。再说家总要归她管的,靠他出头自己也难立威。
邵良宸眼神极其锐利,她这轻轻一瞥便被他逮到了目标,赵妈妈被他利剑般的目光一射,顿时腿一软就跪下了:“是老身犯了糊涂,对夫人不够恭敬,请侯爷看在我随我家老赵当差多年还算尽责的份上,饶过老身这一回吧。”
管家赵有善也在一旁说好话,见赵妈妈一再揪他衣摆,才跟着她一道跪下,还颇有些不情不愿。
这些人也真是好日子过惯了,都忘了天高地厚,邵良宸面含冷笑,缓步朝他们走近了些:“赵管家,赵妈妈,你们两位都是这府里资格最老的老人了,想必——也都一直以元老自居,当自己是这东莞侯府的大功臣吧?”
赵有善连说“不敢”,气势也有些馁了。
邵良宸略提高了声调:“小五,你出来说说,赵管家老两口,这几年都有过哪些功绩啊?”
武德早已听见风声来在了跟前,闻声有些迟疑地走上前,对邵良宸小声道:“爷,还是您自己说为好,话出自您口,才叫他们知道您明察秋毫,眼里不揉沙子,若是我来说,就成了我来告状了。明明那些事儿也是您自己闹清的啊。”
邵良宸一听也是这个理,自己还真是不懂人事管理,他点点头,朗声道:“我已知道,赵管家如今是咱府上的大拿,不论该不该你的差事都要过问经手,连丫鬟小厮们的月钱都要扣下四分之一,谁敢不给,你就叫儿子侄子打骂人家,闹得厉害的,还要撵人家去庄子里干粗活儿。另外皇上赐给咱家那些庄子上的产出也被你昧下了一半。前不久你还抢了一家农户的闺女,想给儿子做小妾……”
赵有善慌忙摆着手插口:“没有的事儿!侯爷明鉴,小人确实一时糊涂……多拿了几两银子,可这抢人的事儿绝没有的!”
邵良宸冷笑:“你当人没抢成,叫那姑娘跑了就没对证了,你以为那姑娘怎会跑了的?那是我看不过去你家欺男霸女,亲自指派小五过去救下的人!”
赵有善脸色煞白,张口结舌。
在场众下人管事们全都眼神瑟缩,大气都不敢出。不少人都暗自纳闷:侯爷时常不在家,在家也几乎从不管家,怎会对赵管家暗地里的这些勾当如此了解?武德只是个小孩子,总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就掌握这许多内情。
这一点何菁很轻易就能想得明白,他是做探子的出身,那些朝堂老狐狸隐藏极深的内.幕也要被他挖个底朝天,这起子下人在他眼皮底下捣的鬼又如何能瞒得过他?
他往日不管,只是懒得为此费心,觉得但凡不出大事便放任自由罢了。赵管家抢人家闺女就是大事,他就出手管了。不论管不管,这些人是好是坏,做过些什么,他心里明镜似的。真到了想管的时候,就能师出有名。
她心里暗叹,看来从前还当他对这些琐事都熟视无睹,是小看他了。
不过,早知道了为啥还撂着不管呢?可见不是笨,还是懒!
邵良宸又数了赵管家夫妇几条罪状,最后慢悠悠道:“罪过虽重,赵管家夫妇毕竟年岁大了,总不好打上一顿板子,您二位撸了差事,连同你儿子侄子一家子,都回家去吧。马管事,你带着自家人过去帮着他们收拾东西,看好了是他们的东西别落下,不是他们的,也别拿错了。”
这就是叫他们净身出户了,专管车马的管事马丙成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听后痛快应了一声,招呼上自己手下仆人,连推搡带拖拽地将赵有善两口外加他们的儿子侄子都请了出去。赵家人自也是连连求饶,邵良宸眼皮都没再朝他们动上一下。
比起被发卖的丫鬟,被撵出去看起来惩罚不重,但做下人的有了这种劣迹,再别想谋到类似的差事,净身出户后好日子就到了头,将来只能靠着卖苦力过日子。对早惯了安逸闲在的赵有善一家而言,这惩罚其实比发卖还重,毕竟卖了还有人家管饭。更不必说先前被他们欺压过的人们还要寻机落井下石。
第25章 煞费思量
邵良宸今天既然动了手,干脆就痛快动一回大手术,又接连点了好几个管事小头目的名:“……钱盛,孙岩,杨九,自府内下人中除名,全家即刻出去,小五你安排人手盯着!”
武德痛快应了一声,大有摩拳抆掌之感。府上下人他比邵良宸更熟悉,谁刁钻滑头,谁勤劳肯干他都清楚,早就看那起子刁奴不顺眼,听见主人发话撵走,正乐不得的。
那些被点名的下人们纷纷跪地求饶喊冤,邵良宸毫不理睬。这些人或是好吃懒做仗势欺人,或是不懂眉眼高低近日表现出过对何菁的不敬,他这里又不是官府公堂,撵就撵了,犯不上一条条罪状给他们讲清楚。
他朝剩余的下人们淡淡看了一遍,朗声道:“我往日多不在家,也不管家,有些事但凡不甚出格的,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将来我还会有不在家的时候,但如今夫人进了门,这宅子就全权交给夫人打理,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夫人说的话就代表我说的话,谁敢对夫人不敬,就是对我不敬。我们夫妻两人都不是心狠的主子,不至于动辄打骂,但也请你们有点眼色,清楚自己的本分,不要找不自在,自己丢了体面!”
众下人都唯唯诺诺地应了。邵良宸便叫他们散去。院里只余下他与何菁何云,以及武德守在门口。
何云很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邵良宸的衣袖:“姐夫,是我错怪你了,你……是好人,也是真心对我姐好的,我都知道了。”
邵良宸朝他温和道:“云儿你先随小五去玩会儿,我与你姐尚有话说。”
何云点了头,跟着武德出去了。
邵良宸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进屋,何菁提着裙裾跟进来。
邵良宸坐到次间的罗汉椅上,待她进来,便淡淡道:“我知道你顾忌着自己也是穷苦出身,就体恤他们,一时拉不下脸来管,可这世上人不是所有的都懂好歹,知恩图报,就是有些人生性犯贱,见了你善性便想压你一头,你一味忍让是行不通的。”
何菁含糊地应了一声,有心解释自己也没想一味忍让,都是因为惦念着他才无心理睬那些人,可看着他似乎余怒未消的样子,她又心下忐忑,就站在原处不敢轻易开口——她毕竟还算不上了解他。
邵良宸看了看她这副小学生认错似的姿态,暗暗一叹,转开眼不再说话。都不知该说她什么,她不敢摆主母的架子,不敢指使丫鬟做事,对赵老太婆给脸色也逆来顺受,还这样小心翼翼对他说话,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对他没信心、以为自己为昨晚的事惹了他不喜么?
这模样更像是在生闷气,何菁愈发心虚,上前来道:“我知道你叫马管事去替赵管家收拾东西另有用意,马管事一看就比其余几个管事为人厚道,以后叫他顶了总管的差事正合适。”
邵良宸如未听见般,静静坐着毫无反应。
何菁又道:“其实,下人们也不是都对我不好,专管打水的那两个姑娘就不错,回头可以叫她们来主屋伺候。”
见邵良宸依旧不言不语,她怯怯地过来捏住他的手指摇了摇:“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好,不该由着丫鬟婆子欺到头上都逆来顺受,我只是……只是今日无心理睬她们……”
越是见她谨小慎微做小伏低,邵良宸心里就越难受,心口都像被刀尖刮似的。
他蹙着眉摇摇头:“你对自己没信心,也总该对我有点信心。我说喜欢你,会一辈子好好待你,都是肺腑之言,你为何就不能信?昨晚……昨晚我明明没说你什么,今早也不过是看在你还未睡醒,才没去吵你,你怎会那般轻易就疑心我对你生了厌,竟跑去茶房躲着?你说说,你今日是不是都以为我不想要你,准备赶你走了?”
“不……不是,当然不是!”何菁一时心急,嘴唇颤了颤,竟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