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定的是一座套间上房,此时日头偏西,屋内没有点灯还是有些昏暗。那两个扮作书生的盗匪是兄弟两个, 哥哥名叫周举,弟弟名叫周昌,平日或偷窃,或打劫,做着无本买卖,早在昨日便留意上了这位装作平民的贵妇人,一路辍到这里,这时正趁着屋里屋外都清净无人,悄然撬开了门锁,潜入屋中。
行李箱笼整齐地堆放在外间的墙角,兄弟俩掩上门,过去齐力翻检起箱笼,才刚打开头一个箱子,便见到里面华彩耀眼,除了贵重的绫罗衣物之外另有一个包金角的檀香木妆奁,一看就是大富之家所用之物。
兄弟俩都露出惊喜贪恋的神色,同时朝那妆奁伸出手去,却在这时听见房门发出一声轻响,竟走进一个人来。两人来前看准了那夫人主仆都出了驿馆,而且周遭十分清静,才连个放风的人都未安排,这一见到有人进来,两人几乎惊跳起来。
邵良宸闪身入门,看看他们,笑吟吟地一拱手:“哟,两位正忙着呢,不知收获可好?”
那两兄弟记得他方才也在大堂用饭,听了他这话都有些疑惑,周举阴森森地问道:“怎么,难不成你是我们同行,也想分一杯羹?”
邵良宸依旧笑如春风:“非也,其实我是路见不平,想来替官府擒拿两位归案的。”
周家兄弟头一回见到如此奇怪的境遇,互望了一眼之后,一齐摸出了外袍之中藏的短匕……
何菁陪着荣熙郡主从驿馆之外回到了大堂,荣熙郡主朝通往客房的后门口望了望,很有些不安:“真不需要多去两个人帮手啊?”
何菁笑着摇头:“您放心吧,外子为了在外跑生意防身,早年着实下过苦功练了一身武艺,擒拿两个毛贼还是不在话下的。”
她忍不住望了望那三个假扮少女的少男,比起自家男人,这三个才更像名副其实的兔儿爷,不但生得女相,还显得弱不禁风,豆芽菜似的,怎么看也不想能兼任保镖的样儿。
荣熙郡主似也看出她的心意,笑道:“我说的帮手自然不是这三个孩子,我不曾特意带来护院,但那两个车夫总还能顶些用场。”
她不但周身贵气,还另有一份独特的妩媚风流气质,即便是正经说话也总带三分笑意,一笑就显得媚态十足,眼波流转之间,似乎总在有意勾魂摄魄。
方才有邵良宸在跟前时,见到她也用这副神态与邵良宸说话,何菁满心满身地不自在,如今见到她对着自己说话也是同样情状,便知道她是习惯成自然,倒不是有意勾男人。
这种气质,说好听了是颇有女人味,说不好听就是风骚浪荡,放在本时代,必是被人视作风骚浪荡更多些。怪不得在锦衣卫的卷宗上都会有那种记录。
“不必,您放心等等就是。”何菁嘴上客套着,心里其实也有点担忧。
邵良宸对她说好由她陪伴安抚荣熙郡主,他一人去制服那两名贼人足矣,当时她也相信他有那个本事,但这等待的工夫比想象的长了一些,她心里就不免打起鼓来:他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要是受了伤可怎么办?这时候没抗生素,感染了都可能危急性命的……
她望着后门方向关心则乱,都未留意,前门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好几名男子跨进了门槛,荣熙郡主一见来人,顿时两眼一亮:“秦儿,你竟到了!”
头前进来的男子端端正正施了一礼:“姑母,侄儿来迎您了。”
何菁这才循声望去。来人共有五个,当前这个身形高挑,比之邵良宸略显魁梧,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脸色微微偏暗,脸型五官俱是棱角分明,宛若刀裁,一副极周正、极英气的相貌,竟是个与自家男人风格迥异的美男子。
看惯了邵良宸那张无比柔和俊秀的脸,再来看这人,何菁有种陡然换了画风的滑稽感觉,心里忽然就萌生了一股恶趣味,很想看看自家男人与这人站在一处的画面——那应该是对儿完美的攻受吧……
那男子穿着一身靛青色直缀,头戴同色扎巾,装扮极其简约利落,没带任何坠饰,但何菁依旧看得出他衣料华贵,与那位夫人故作简朴的衣着反差明显,可见这姑侄二人俱是来历不凡。
她打量的当口,那男子也朝她望了望,目中闪出一抹犀利刺人的锋芒,令何菁不禁心头打了个突。这感觉就像……刚入行的小偷陡然撞见了资深老刑警。
驿馆掌柜正在柜台内盘账,见到这人进来,立刻转出柜台笑脸相迎:“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
“刘掌柜好。”那男子忽然出言打断了他,稍一点头算作招呼,掌柜愣了愣,会意地笑着点点头。
男子复转向荣熙郡主:“您为何穿成这样?”
荣熙郡主过来拉了他衣袖:“哎呀我本想着从西安过来才不足两日的路程,中间只需歇宿一宿,就想轻车简从得了,不想才一天工夫就被贼人盯上了,多亏这位小娘子的丈夫看出端倪,主动要替我擒贼,你来的正是时候,快随我过去后面看看,别叫那小相公吃了亏。”
“哦?”男子两道浓眉微微一蹙,并未多问,回身向四名随从招呼了一下,便带人朝后院大步而去。
荣熙郡主挽过何菁手臂,一边拉她跟过去一边笑着解说:“这是我侄儿朱秦,特意从安化赶过来接我的,他也练过功夫,又带了这些人手,准保不会叫那贼人逃了。”
朱秦,从安化城来,何菁对照卷宗上的记录,对这人的身份也很快就有了定论。原来是他……
庆王一支的名字遵照“秩邃台,倪伸帅倬奇”排行,安化王名叫朱x,王长子名叫朱台涟,今年二十七岁,据说因为母亲出身于秦都咸阳,朱台涟小名就叫“秦儿”。
那个朱秦,竟是安化王王长子!
何菁望着朱台涟的背影,心里颇有些异样悸动。那人就是她这具身子的血亲兄长,可是,如果安化王正在策划谋反的话,这位哥哥一定也正参与其中吧……
第33章 无故生疑
后院就是两排客房, 一行人由朱台涟打头, 很快去到了荣熙郡主所定的套间,但见房门半开半掩,进门一看, 正有一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后窗大敞着, 不见余人。
“这是那两个贼人之一?”朱台涟回头见到何菁神色平静,也便猜到这人肯定不是她丈夫。
“正是。”荣熙郡主应道, 地上那人不知是生是死, 她驻足门内不敢靠前。
朱台涟蹲身稍作查验,便道:“这人是被打晕的,可见是另一个逃了, 那位相公便去追了。”
他回过身, 望着何菁道:“尊夫的功夫高明得很,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荣熙郡主插口问:“你怎就看出人家功夫高明?”
“地上这人没有太多伤痕, 仅在头上受了一记重击, 屋中陈设也没有弄乱,可见并未有过多少搏斗,那位相公以一敌二,显然十分游刃有余。”朱秦说这些话的同时,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何菁。
何菁自己生就一双慧眼, 却觉得这人才真正是目光炯炯,一眼就能把人看个洞穿似的,被他望着就不免胆寒, 她很自然地将这种胆怯转化做年轻媳妇面对生人的羞涩,微低了头道:“让您见笑了,外子因是商贾出身,时常出门在外需要防身,家里才早早请了师父教他习武。”
朱台涟略略颔首:“商贾行走在外,习武确是需要的,不过,出门行商还会带着家眷,倒是有些奇异。”语调之中,竟对怀疑之情毫不掩饰。
何菁不由心下疑惑:他是因何怀疑上了我们?只因为我们对他姑母的讨好稍显刻意?
荣熙郡主笑着插口,语带责怪:“人家行事自有人家的道理,你奇异个什么?”
何菁赔笑道:“这位大哥疑心得也有道理,其实这一次我们出门并非为着行商,而是为了行商趟路,相公就说,顺道带我来游玩一番。”
朱台涟瞟了她一眼没有多言,略微缓和了语气向荣熙郡主道:“说到底是侄儿来晚了一步,叫姑母受了贼人惊吓,若非这位相公仗义出手,说不定还要害您多吃些亏。小夫人,朱某在此先代姑母谢过你了。”说着两手并起朝何菁施了一礼。
何菁连忙还礼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