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良宸扶她坐起一点,为她背后垫上靠垫,将药碗端来她嘴前:“来,先把药喝了。”
何菁看着药碗有点奇怪:喂人喝药怎不用勺呢?
她就着碗沿抿了一口,立刻皱了眉头咧了嘴:“怎这么难喝?”
都不是单纯的苦,而是一堆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在一处,简直喝了就叫人反胃。
邵良宸板起脸道:“快老老实实地喝了,若非刘太医这方子开得好,你还不定什么时候能醒呢。别等我硬灌你。”
何菁只好屏住呼吸硬把一碗药喝下肚去,真觉得整个肚肠都难受得翻腾起来,忽又想起一个疑问:“我没醒时也在喝这药?是怎么喝的?”
“我喂你的啊,”邵良宸说得很轻描淡写,将空碗放回桌上,“就是先喝到我嘴里,再由我喂到你嘴里,你就老老实实咽了。”
何菁呆愣愣地,这下才想明白,为啥绮红端来的药碗没有配勺子。可见他这会儿想要享受难得的与她独处时光,不想再有外人打扰,才没叫绮红去拿。
她问:“那,你喂我的时候,绮红她们就在一旁看着?”
“大概吧,我也没去留意旁边都有谁。”邵良宸依旧说得很轻松,拉过她的手臂来为她揉捏肌肉,“身上很酸吧?这都是小毛病,以后休养好了走动走动就恢复了。倒是你的肠胃这些天都没正经吃东西,得慢慢适应饮食。”
何菁对此并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刚咽下去的汤药在胃里隐隐翻腾,一个个疑问接连自脑中冒出来:“我这些天除了汤药,还吃什么了?都是你那么喂我的?”
“一开始想喂你些粥吃,结果怎么也喂不下去,我就叫他们熬汤来,各种肉汤菜汤轮流喂给你吃,你才勉强吃了。”
何菁眨着眼:“那大小解的时候,是怎么办的呀?”难不成由他来给她把尿?那画面……
邵良宸一笑:“你就别问那么多了,成吗?反正,我伺候你总比你伺候我容易,你要觉得亏欠了我,就乖乖把自己养好了,以后别再给我添这些麻烦就成了。”
何菁被他揉捏得舒坦了不少,回想起原来听说过的一些照看植物人的细节,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做了十二天的植物人,他又是担惊受怕,又要尽心竭力照顾她,其间辛苦真是难以想象。要是自己跟他掉个个儿,恐怕等他醒来这会儿,自己也要病倒了。
一感受到他的温情,心底那点思绪便有点冒头,可又像停在地上的麻雀,虽主动现身对路人探头探脑,一旦你停下步子看它一眼,它就“腾”地一下,眨眼就飞没影了。
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何菁想得脑仁疼,可盘桓在脑子里的还是眼前被二哥造反折腾出的这些事,怎么也捕捉不到那个躲躲闪闪的念头,最终只好暂且放弃。
“二哥……”何菁很有些抵触这个话题,好像多拖一阵不去谈起,就可以回避掉一样,“他……没事了?”
“嗯。”他依旧神情轻松,“你放心,等到你身子恢复一些,但凡可以上路的时候,咱们便可启程回京城去,谁也不会阻拦咱们。至于其中细节,等你精神再好些的时候,我自会说给你听。”
何菁也无力坚持,她确实感觉得出比起之前的状态,现在要严重了许多,整个人就像个瘪了的气球,只能软哒哒地瘫着,什么也做不成,精力也很不足,头脑处于高度孕傻状态。
她有些担忧地问:“太医有没有说,我这次会不会留下病根?”
“太医说,倘若休养得当就不会,要是再来前次那样一回,那就一定会。”
最初看诊那时,邵良宸好不容易才从刘太医一大堆骈四俪六的中医专业术语中提炼出中心思想,简而言之何菁就是体力和精力过度透支,就是累着了,不过说着虽然轻巧,累也是可以累死人的,何况是连冻带累,还是身心俱累,所以能否恢复如初,就看事后休养。
好在身处宗室之家,各样补品药材都存货富足,外在条件可以充分保证,剩下的就看自身安排了。
邵良宸的语气里并没什么责备的痕迹,何菁自己却自责起来,幽幽叹了口气:“那天……是我太冲动了吧?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怪我?”
事情只在正当口时才显得比天还大,等到时光境迁,再去回想时,就开始怀疑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当时二哥是真想杀他么?她只是见到二哥在拉着他的手,其实就连钱宁那封传书上也没有写明二哥的恶意,只是说了见到王长子着人将二仪宾带去西城墙,恐有变故而已,这么一想,再加上脑袋里有浆糊,何菁一点也不确定二哥是真动了杀心。
想起自己当时喊出去的话很不留情面,似乎有些过分,事后又昏睡了这许久给人找麻烦,好像整件事里,自己的过错反倒比谁都重。
邵良宸一时没有回答,她冲动?确实是,丝毫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把自己折腾个半死不活,当然是冲动。可当时若非她及时赶到,他很可能就真被二哥扔下城去了。她是真的救了他一命。
他为她理着衣襟,温言道:“听话,多歇两天,咱们再来细说这些事。”
第73章 舅兄交心
依照何菁夫妻俩最初的计划, 应该是早早告辞回京, 在京城的家里踏踏实实地过年。可惜自从朱奕岚下药、杀孙景文、引发郑侧妃来惹事、何菁小产这一系列变故兴起开始,计划就赶不上变化,最终注定, 这个年他们是要在安化过了。
眼看还有十余日便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各样准备。有心急的人家, 连春联都早早贴了出来,街上店铺也纷纷换上了崭新的红灯笼, 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更重。
安化城里只有屈指可数的一些人心里清楚, 这会是他们在世上过的最后一个年了。这其中包括王长子身边的几个忠心死士,另外就是王长子朱台涟本人。
何菁醒来后第三日,天又下起了雪, 还纷纷扬扬地下个好几个时辰都没有停。
“其实姑母可以回西安去的, 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何菁坐靠在床头,对前来探望的荣熙郡主赧然说着。
荣熙郡主一如往昔慈和又妩媚地笑着:“你也别当我都是因为你才耽搁下来, 其实以我本心而言, 也愿意留在这里陪着你父亲和你们一同热热闹闹地过年,说什么回去守着丈夫灵位,都只是个空念想罢了。人没了,就是什么都没了,逢年过节上些贡品, 烧烧香,都是活人自己在折腾,其实什么用都没有。”说着就是悠长地一叹。
她往日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何菁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姑母流露出对失去丈夫的怅然寥落。她与邵良宸也刚刚差一点阴阳两隔,何菁相信,如果那天真的失去他了,自己一定会比姑母要伤心百倍。
昨日已经听邵良宸对她转述了那天西城墙上与朱台涟的对话,听上去,他对二哥倒是已经没了什么怨气,好像只要看见她好起来,看见二哥并没造成什么无可收拾的严重后果,他便可以完全揭过不计。
何菁却不觉得自己也能做到那么大度,现在她心里,对二哥的怨气可还盛着呢。
荣熙郡主手捧着茶盅啜了一口热茶,见她神色郁郁地发着呆,便问道:“还在生秦儿的气呢?”
“嗯。”何菁也不否认。
荣熙郡主含笑一叹:“也难怪,都是因为他整了那么一出,害的你至今都还下不来床。都是他没事找事,真该捆起来打他一顿板子给你出气!”
何菁摇摇头:“我不是为自己生他的气。”
荣熙郡主俏皮地掩口一笑:“他不是也没把宸儿怎么样么?你看宸儿自己都不怪他了。”
何菁开合了一下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那天事情的具体原委一直也没对父亲及姑母细说,连个像样的谎话都没有编,还是荣熙郡主劝安化王说孩子们都大了就别问那么细了,才勉强带过。这会儿她若是再说“我也不是为宸哥生他的气”,难免又要引起姑母的疑义,还要花心思想一套说辞来搪塞。
朱台涟差一点杀了邵良宸,又害得她多受了这些病痛折磨,何菁是对此仍有不满,可此时此刻,她对二哥最为怨责的根由,显然并不是为他们自己……
整个安化城一片银装素裹,大团大团的雪花仍在不断落下,寂静之时都可以听得见成簇的雪花砸在纸窗上发出的轻响。
就在荣熙郡主来探望何菁的同时,邵良宸被朱台涟差人请去了王长子府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