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台涟略感无奈,迟艳也算是个会演戏的,没想到才这短短接触,那点子心思竟连钱宁都看穿了。与其说为着恩情,或是父亲遗命,都还不如说迟艳就是因为早早就对他心有倾慕,才大费心思要为他效命。
他对此早就清楚,本来为这些年迟艳替他尽过的力就一直心有亏欠,再明白了这一点,亏欠之心就难免更甚,所以那天听何菁突然点破“红颜知己”,他才会有所失态。但朱台涟同样也很清楚,自己从没对迟艳有过同样的心思,从没打算过收她做个王府里的女人。
他成年以来的心思一直放在别处,这几年更是目标越来越明确,哪还会有闲心想女人的事?
他平静道:“我是有妻女的人了,没有那个兴致。”
钱宁在王长子府当了几个月侍卫,也知道朱台涟除了正妃之外,一个挂名的妾室都没,可算是极为清心寡欲。
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之前听朱台涟劝说他不要计较邵良宸说的话那会儿,他便觉得,王长子就像是在托孤,在料理身后事,这会儿竟然又想将迟艳也推给他,钱宁更加加重了这种感觉。
他甚至觉得,朱台涟方才表这个态,也不光是因为“没有兴致”,而是心里根本就没有预备那个好好做王长子、将来做上郡王的未来。
可是钱宁又琢磨不通,从这次的变故已经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朱台涟的意向,朱台涟确实是在配合他们,是在谋划着放弃造反,反手对付杨英,而且眼下仇钺已经骗进城了,何锦和丁广两个惹祸精也被收拾了,事情已经成功了头一步,朱台涟没有什么理由把自己的未来拟定得那么悲观。
再说了,如果王长子以为这次的事面临极大风险,连他自己都很可能会在当中丧命,他就一定会拼了命也要把妹妹妹夫送走的,不是么?
于是钱宁很自然地猜想:难道他还瞒着我们,另有什么打算?
可是这些都没什么根据,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生成的念头而已。钱宁只能暂且判断,是自己想多了,人家王长子并没那个意思,就是简单地托付一个京官照应妹妹妹夫,以及给女属下找个靠谱的归宿,什么托孤,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至于这个女属下……模样长得不错,性子虽说泼辣了些,也算不得多大的毛病,钱宁也不觉得自己将来再找媳妇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只是……
朱台涟这提议毕竟来得太突然了些,在钱宁脑子里,迟艳前一刻还要么是仇钺的女人,要么是王长子的女人,这会儿就突然要是自己的女人了,饶是他应变之力再迅捷,一时也难转过这个弯来。
朱台涟既体会到了钱宁知道迟艳的心意,就没好再多说什么,人家钱宁也是个前程大好的人呢,干什么要娶个心有所属的女子呢?还是将来托妹妹妹夫帮着照应迟艳好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嘀咕起来:也不知那两人吵得怎样了……
何菁其实一向很讨厌那种闹了别扭之后、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的做派,一向主张有什么话就当面说个分明,是好是坏当场解决,可刚才那形势,亮堂堂的大厅里有钱宁和二哥两双眼睛盯着,她确实只能扭头就走。
先前已听迟艳说过,这座客店里的其他伙计都回各家过夜,今晚也没有其余客人,后面这一带都空无一人,到了后院里说话就不再怕被人听去。
她一冲到后院,立刻就转回身,对着追上来的邵良宸一顿拳打脚踢:“你个坏蛋!骗了我这么久,心里很得意是不是?”
邵良宸一路心虚地追过来,满心以为她会泪流满面地要他哄,一点也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于是头两下打都实实地吃在了身上,随后才忙抬起两手来抵挡道:“我哪有啊?你不记得了,我可是不止一次想要对你说的!”
“你还敢说!”何菁指着他的鼻子切齿道,“‘我是谁谁谁’,一共五个字就能说清的事儿,你要真想说,我能拦得住你?你分明就是自己不想说!”
对此邵良宸真是辩无可辩,他确实是一直都不情愿说,一直有种拖一天算一天的鸵鸟心态,只好转为一概道歉:“是是,确实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我如何赔礼才好呢?我就像参拜皇上那样,对你三拜九叩好不好?”
“去!少拿古代人那一套来哄我!”何菁朝他挡在身前的双手一指,“把你手放下!”
邵良宸立刻双臂并拢站好,紧接着小腹就挨了何菁一拳,顿时被打岔了气,他一脸痛苦,捂着肚子弯下腰去,一时间好生后悔教了她防身术。她要没练过,这一拳打上来一定没这么疼。
话说,来前对自己即将遭受的各种惩罚都猜想了一遍,他还真没想到自己会挨打,大概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享受了太多她的温柔就掉以轻心了吧,而且即使是在前世她对他没那么温柔的时候,他也没挨过她的打啊。
依他想象,何菁最可能的表现就是哭,不理他,躲着他,不听他说话,当然,与那些相比,邵良宸觉得还是挨打似乎更好一点。毕竟那些招数,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还是挨打最简单。他对自己的抗打击能力还算有信心。
何菁斜眼看着他问:“那帮当兵的,伤着你了么?”
“只有……两处小伤,都轻得很。”邵良宸很快忍着痛又乖乖站好,摆出一副自己还能再挨一百下的大无畏姿态。
看着他这模样,何菁有点想笑,而想到他所经历的那番风险,心里又十分疼得慌。生他的气么?被瞒了这么久,气当然是生的。可与对他的情意和关切相比,这点气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比起生气,她此刻倒是不甘心居多,不甘心轻易放过了他。说到底也是他瞒了她这么些日子,把她当个傻子一样哄了这么久,凭什么不跟他追究啊!可是又该怎么追究呢?他刚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劫,还受了点伤,打他她会心疼,骂他……那也太便宜他了!再说她也想不出多少词儿可骂。
院子两侧的房檐下各点着一盏风灯,再加上头顶的大月亮,邵良宸能清晰看得出她脸上的神情,也能清晰体会得出,她只是仍有一点为被蒙蔽了这么久而不忿,是真的没有多生他的气。
果然媳妇还是疼我的,邵良宸心情大定,忙拉起她的衣袖欠身赔笑道:“媳妇,我知道错了,你看我三跪九叩你也不稀罕,那你说说,你想要点啥,无论什么,我都会拼了命满足你。”
这人隔了一世竟也这么哄人了呢,何菁心里好笑着,表情木然:“我想要我妈。”
邵良宸一怔:“……前世的还是今生的?”
“无所谓,你看你弄得来哪个就弄哪个,我不挑。”何菁差一点就真笑出来,还前世的今生的,就好像他真弄得来似的!
邵良宸万般无奈地去勾她的手:“媳妇,你看我一轮到你的事儿上脑袋就笨得不成样儿了,跟被驴踢了一个德性。你就可怜可怜我,有话好好说,别来难为我了成不?”
何菁抽回手来,撇嘴道:“少来了,你是天下第一大骗子,我算是领教了,以后你说的什么话我都不敢信!”
邵良宸忙道:“我从来都是骗别人,哪敢骗你啊?你看,这件大事我一直不敢对你直说,可别的事情上,我确实没骗过你一丁点不是?我发誓,以后无论什么事都对你直说,永远不对你说一个字的假话,不然就叫我……”
何菁逼视着他:“叫你怎样?”
邵良宸想了一下,斩钉截铁道:“就叫我沦落到相公堂子里做兔子,每天都被好男风的彪形大汉强暴无数回!”
何菁都被惊呆了,这么毒的毒誓也发的出来啊!不过她还是很快敛起惊讶之色,冷淡道:“就会耍嘴皮子!耍嘴皮子谁不会啊?你是东莞侯,又不会真沦落到相公堂子里去。”
邵良宸伸出手去牵了牵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那你说嘛,你要我怎样,我都答应你。”
何菁冷眼看看他:“唱个《天空之城》给我听。”前世他会用日语唱,还唱得相当好。
邵良宸双眉一塌:“忘词儿了。”
“那,唱个《卡斯特梅的雨季》。”英文歌他也唱得极好。
邵良宸更加无奈:“连调儿都忘了。”
何菁一脸鄙夷:“你还记得些什么呀?”
“我记得你呀。”邵良宸很顺畅地答出这句话,迟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我在重遇你之前,有多想把前世都忘光了……”
何菁心里略有触动,面上淡淡地问:“那重遇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