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宁听得大为咂舌——就这么一小袋东西值七八万两银子?值他当御前红人好几年贪污受贿的收益?而且邵良宸说起这数目,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我说,你这些年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邵良宸把脸一板:“我警告你,别再提跟我做亲家的事儿。”
钱宁忙陪上一脸笑:“你想哪儿去了?我又不是为了钱,你要是愿意答应把姑娘嫁过来,一分嫁妆都不出也成啊!不如这袋宝贝先做聘礼如何?”
“奏凯!谁稀罕你的聘礼!”俺家钱多着呢,还用的着卖女儿?
朱厚照与朱台涟都不在乎身外之物,对何菁将那袋子宝贝都给了钱宁毫无意见,只邵良宸总觉得好笑:她前日还差点为了抢回几两碎银子把命丢了,夜间揣了这袋子出门也显见是因为舍不得弄丢那点银子,结果发现这是比碎银子价值高上万倍的东西,反倒轻易就丢给别人了。
这就是女人舍得花上千块买衣服却舍不得多出五块钱邮费的原理所在?
事后听他委婉表达了这个疑惑,何菁觉得很莫名: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流给自己人当然没事了。
这倒也是,别看她自己花钱很算计,往日给亲朋好友送礼往来时从来都很大方。
“你看,像不像‘海洋之心’?”当日傍晚时分,何菁拉了邵良宸单独去到船尾处,拿出那颗留下的蓝宝石给他看。
那颗蓝宝石呈不大规则的圆形,确实有些像心形,邵良宸拿在手里看了看:“确实像,怪不得你要留下它,难道你也要cos一把老rose,把它扔进海里?”
何菁把宝石拿回手里:“我哪有那么败家?再说我男人又没掉海里!”
邵良宸笑了笑,凑近过来,将她揽进了怀里。
过去这一夜连一早晨的经历虽然有惊无险,还很有些趣味和刺激,可也同样令他们心有余悸。万一何菁没及时跑出而被那些人捉到了会怎样?万一鲨鱼围过来时,他和钱宁没来得及上来会怎样?能落个有惊无险的结局,其实有着不少侥幸。
夕阳西下,天际簇拥着大量火烧云,倒映进平静如镜的海水之中,就像有着一正一反两片天空,形成一幅绚丽难言的画面。
“你放心,有了这一遭,以后我们都不会再那么托大,也就不易出事了。毕竟……你想想,那三位大佬可都是绝世高人呢,哪会有多少人真算计得过他们?”邵良宸一向很谦虚,没把自己也加入高人之列。
何菁叹了一声:“其实我也觉得矛盾,有时盼着平平安安的日子,可有时又会盼着有点波折和刺激。要真去过平静无忧的退休生活了,我好像也有点不甘心。”
一句话说得邵良宸心有戚戚焉:“是啊,那就随缘吧。哎,我这还是头一回当场看见鲨鱼,你呢?”
何菁噗嗤一笑:“我也是,那会儿咱们俩屌丝总嫌海洋馆门票太贵,一直没去啊。”
“我想起原先看过的一个说法,说鲨鱼其实吃东西很挑剔,常会咬上一口发觉不好吃,就抛弃不吃了,人肉其实就是不受鲨鱼欢迎的一种食物。可为什么被鲨鱼咬了的人大多都死了呢?就是因为鲨鱼对血腥味太过敏感,一旦一条鲨鱼咬了一个人,发觉‘呸呸真难吃’游走了,很快这个人的血腥味就会引来半径五百米之内的所有鲨鱼,然后每一条都来咬上一口,都发觉‘呸呸真难吃’……”
不等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不可支,何菁笑道:“这个笑话我也听过,好像后面还有人接着说,鱼的记忆只能维持七秒钟,所以第一条鲨鱼咬完一口发觉‘呸呸真难吃’,之后过了七秒钟就会‘咦,这是什么?咬一口试试……呸呸真难吃’,如此循环,没等其它鲨鱼被引来,光这一条已经足够把人咬死了。”
夫妻俩都扒着船舷笑了个浑身发软。
“真该给钱宁讲讲这笑话,看他还有没有兴致去逗鲨鱼!”
钱大佬还真对逗鲨鱼一事仍保留着兴致。
对于邓二那六个人的处理方案,依钱宁的意思,就是划到口子丢进海里去,好观赏一下那种长满尖牙的大怪鱼怎么吃人。邵良宸与何菁都受不了他如此重口的判决,主张等到靠岸时将这伙人交给巡检司衙门,由政府处理。对此,朱厚照则有一番不同的考量。
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朱厚照平生头一遭被人绑了,还差点捅瞎一只眼睛,竟然半点也不记仇,事后等邓二那些被打晕的人都醒了,朱厚照就总跑去关押他们的临时牢房,坐把椅子对他们问东问西,打听这一带的各样新鲜事。
那六个人也并非什么硬骨头的悍匪,见到自己被抓了立刻就怂了,不但问什么答什么,还一个劲求爷爷告奶奶地讨饶。
“那个领头的真名确实叫邓二,因为人凶悍,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他‘邓獠’。他们原先都在一个海商船队里帮工,前不久船队在广东以南被佛朗机人打劫,被佛朗机大炮轰了个七零八落。他们见事不好,就偷了主家这一袋子宝石划小船逃走了。那天去到泉州市集想要卖了宝石分赃,结果买主见到他们人少就想要黑吃黑,一番拼斗之后他们无意间失落了宝石,才找到了咱们这里。”
与那六人进行了一天多的亲密交谈之后,朱厚照招来邵良宸、朱台涟与钱宁,将这些话转述给他们,最后补充道:“这些话我是分别问的他们,他们的说辞完全一致,可见不是瞎话。”
邵良宸问:“那您是想?”
朱厚照晃着二郎腿:“我想呢,他们六个既有航海经验,又有经商经验,知道好多咱们不知道的新鲜事儿,如果能收他们做了手下,将来一定大有用处。”
邵良宸瞠目:“爷,经过这次的事儿咱们既打了他们的人还拿了他们的宝贝,分明是与他们结了仇的,您收他们做手下,回头他们转脸就又对咱们下手怎么办?”
朱厚照轻松一笑:“你太高看他们了。不过是些混江湖的小人物,能活命,还能活得不太差劲,他们就能知足。咱们饶过他们就是对他们有了再造之恩,他们还会恩将仇报?你觉得他们不可靠,难道将来我要出海再雇别人,就一定能找着更可靠的?”
邵良宸竟无言以对,转头去看钱宁和朱台涟。
钱宁一脸的无所谓:“这就像招安一样,爷想招,咱就招好了。”
邵良宸仍表示怀疑:“当年刘六刘七也受过朝廷招安,后来又怎样?”后来人家召集了十万兵马造反。
朱台涟微笑道:“这事你就不明内情了。刘六刘七当时受了招安又造反,是因为有太监和赃官向他们大肆索贿,把他们逼得没了退路,不然但凡尚有余地,没什么人喜欢造反的。早就听人说过,绿林中人其实远比官场中人更讲道理,只消咱们给了他们活路,还对他们过得去,就不怕他们恩将仇报。”
“是啊,”朱厚照也道,“再说咱们又不会刚一开始就对他们大加重用,好歹也要留意一段日子他们的表现再说。”
若论处世哲学,邵良宸可不敢在他们三位面前充行家,听他们都这么说了,就没再提什么异议。
其实仔细想想,邓獠他们六个制住他们一船人十多个小时,过程中有很多机会伤人害命,但最终他们船上才有几人轻伤,连逼问他们交出宝贝时都没见那几人下什么狠手,足见其个性也并没多么凶悍蛮横。或许收来做手下,也无何不可吧。
“邓獠……”回去舱室里对何菁转述完这个转折后,邵良宸琢磨起这个名字。
“怎么,你有印象?”何菁问。
邵良宸绞尽脑汁想了一阵,烧掉了数十个脑细胞,才依稀想起:“啊,好像是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个双屿大海商!”
浙江双屿岛,作为亚洲贸易集散地被载入史册并誉为“十六世纪的香港”,现在还只是个并不比漳州泉州更发达的小型贸易港口,距离历史上记载的巅峰时期还有十多年的距离。如果这个做了他们的阶下囚、并将被朱厚照收为手下的邓獠真是在双屿崛起时头一个被载入史册的中国海商的话……
“遇见我们,他这辈子估计是没戏了。”
他们此次出游并没有十分明确的目的地,原计划是到广东境内兜上一圈就返航,自从朱厚照听了邓獠他们说起广东屯门有佛朗机人盘踞,就打定主意要去那里会一会佛朗机人。
对此邓獠等人其实十分反对,他们的船队就是在那一带被佛朗机人打劫的,对那群外国“朋友”的凶悍蛮横以及船坚炮利都深有体会,很想劝说新主人别去接近是非之地。可他们不知道,越是如此强调佛朗机人的厉害以及那一带战场的残酷,那位爷就越是兴趣盎然,非去不可。要是平静无事,朱厚照还不稀得去呢。
“屯门是哪儿啊?”古代人的地图大多画得不很精确,邵良宸实在对照不出那小块对应的是现代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