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金陵接连几日的阴雨,令城市中少了许多的活力,城中除了早市会照常开,到夜市和普通的集市都中断。几日中,朝廷也是死气沉沉的,司马借原本就并非齐朝的大臣,他虽为惠王府的幕僚军师,但他每日里所在也不过是在他的府邸和惠王府之间走动,因为这场雨,他也有几日不用到惠王府去。
惠王自从夺得了南朝兵马大权,与司马借的关系便开始冷淡,司马借也知道自己处处碍眼并不能让惠王享受到权力在手高高在上的凌人之乐。当惠王开始游走于金陵城的名门宴席,身边女人多不胜数之时,司马借也感觉到,自己或许在南朝的日子也将结束,距离他北还之期已不远。
“……司马先生此番往闽浙一地整顿军务,一定要体察地方的民情,下官不才也算是在闽浙一代长期为官,若是司马先生不嫌弃的话,下官这一路上都会从中打点,若司马先生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下官也当尽心。”
在司马借的府院里,一名从闽浙到金陵来述职的地方太守正在他献殷勤。知道司马借被外派到闽南一代整兵,此人当即对惠王萧翎进言,请求与司马借同行,除了是像他所说的照顾司马借的住行,更要紧的是通过与司马借攀近关系而令惠王慧眼赏识。司马借心中暗叹,他自己已在惠王面前失宠,又如何帮得了这个处处献殷勤的家伙?
“何日出发?”司马借原本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听到徐定太守李方唯的话,不由问一句。
李方唯笑道:“惠王曾有交待,说是等雨一停便出发。此行估摸要走两三个月,要是司马先生觉得不便的话,下官也会准备最好的马车迎司马先生。”
司马借笑了笑没答话,外面的阴雨时断时续,其实这跟整个南朝的局势相仿。整个南朝的权力已经陷入到怪圈之中,原本是由军事来决定政治,但在萧旃登基之后,萧旃快速以她的权谋手段笼络了一大批的南朝老臣,这些人大多都是学术派并不与军事抆边,这些人虽然无法从军事上给予帝王帮助,但却从民生入手,既令百姓的赋税减轻而收获了民心,还令士绅阶层没有什么怨言。但苦的却是南朝的军人,朝廷以减少收入的方式取得了民心,军人却无法得到曾经的特权和非战时可得的高军饷,使得靠军饷为生的中下层军官和士兵颇有怨言。
而此时,又恰逢北方政治变动,杨瑞禅位于韩健,令司马借在南朝的地位更加尴尬,很多人在惠王萧翎面前进谗言,说司马借可能是韩健派来南朝的细作,惠王萧翎原本就对司马借意见颇多,三人成虎,坏话越来越多,加上地方军队又屡次因为粮饷问题作乱,萧翎干脆派司马借下去整顿军务。毕竟闽浙一代的兵马,也正是老惠王留给萧翎的“后院”,现在闽浙军人闹事,后院起火,萧翎也感觉危机。但他仍旧没有如坐针毡的觉悟。
司马借看了外面的天色,依照上次他见李山野时,听李山野无意中说及:“这场雨非一两个月不止,天要变了!”司马借感觉到李山野是预感到什么,就好像李山野最初对惠王萧翎的评价一样,若是惠王能从失败的教训中走出来,或可成一代明君。但若他继续沉迷逸乐,那或许他只会做一段时间的权臣,最后会被新的权臣所替代。在萧旃回来登基后,李山野的预言越来越接近,现在萧旃名义是要借助她这个皇叔的力量来稳住朝纲,但其实已从萧翎最基本的军务开始下手,只是萧翎还没意识到而已。
“明天便出发吧。”司马借突然回身对正在饮茶的李方唯道。
李方唯愣了愣,道:“司马先生说明日?那恐怕……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这匆忙行路之间,这连日阴雨之下道路也南行,何不等放晴以后?”
司马借叹口气,说道:“也许天再也不会放晴呢?”
李方唯又愣了下,考虑半晌觉得可能不是司马借另有所指,笑道:“司马先生开玩笑了。”
司马借回到香炉袅袅的席间,再次拿起棋子,却根本接不上刚才的棋路。他原本不喜欢下棋,因为下棋实在太过枯燥,而且要用脑子,也是在南朝被朱同敬囚禁时,他开始学着用心下棋,最开始是用来打发无聊,最后却感觉成为寄托。因为对他来说,身为笼中鸟能有的精神寄托不多,而他最开始时又是心向着游走天下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在那种心理落差之下,他以棋子为寄托,最后也是令他心安定下来,作出改变。
司马借放下棋子,道:“回去准备吧。这一路还要李太守多多照顾了。”
李方唯苦笑了一下,现在说走就走,他在京城金陵的礼还没有送完,他为了巴结权贵能早些到金陵朝廷里为官,这几年也送了不少的礼物,但都如同石沉大海。现在谁知道新皇登基,又是曾经不起眼的惠王成为朝廷的实际掌权者,令他曾经送的礼打了水漂,他又要对崛起的新贵再送礼。
等李方唯走出司马府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结识司马借这个人,因为司马借实在太“淡泊心性”,而且司马借在朝中根本没有官品,就算身为惠王手下公认的第一幕僚,但他也听闻司马借跟惠王有嫌隙的事,嫌隙就不好说了,将来惠王要杀了司马借也说不准。
等李方唯刚回到下榻的驿馆,便从同时进金陵的一些地方官口中得知,说是新皇准备重新设立左右两丞,原本丞相谢汝默将大权独揽的过往将一去不回。因为是在朝会上由女皇刚刚提出来,下面的官员也都是跟他一样才刚得知,李方唯不由凑上去紧忙问,他很关心新晋的左丞和右丞都是谁,要知道南朝因为谢汝默的专权,在萧旃继位之初,曾有明言不会在设立丞相之位,现在突然一次要设立两位丞相,下面之人自然会有所议论。
“钟毅兄还需要问这些,你不是跟惠王关系好着呢?”一名同僚颇有些看不起李方唯,要知道李方唯家大业大,祖上几代为官,而本身李方唯又是在富庶的徐定为太守,就算他不用刻意去贪墨,每年地方上都会有不少的孝敬。这些人也是眼红李方唯。
李方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闻言笑道:“惠王总不会为丞相,这是人尽皆知之事。林贤弟提及惠王,可是要说陛下要设惠王为丞相?”
一句话说的在场之人哑口无言。这种话算是犯禁的话,也只有李方唯敢说,这些人可以议论朝廷的那些官员,但对于掌权之人是不敢说的,尤其是女皇或者是惠王,甚至是在江赣一代的朱同敬,那都是官场上的禁忌。
李方唯说的这些人无话说,当然这些人也不会再跟李方唯留面子。李方唯也识相,先是回到自己落榻的院子,赶紧叫来属官,吩咐道:“你们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朝中哪些人最可能为丞相。一个不漏,每家都送上厚礼,若是缺了谁唯你是问。”
属官也是李方唯的“家臣”,在徐定一代,李方唯便好像是外封的王爷一样,属地内连军政都是由他一人掌管。毕竟他一家三代都是为老惠王守着家业,也算是惠王的“内臣”。李方唯最希望的是走出徐定这块山疙瘩,早日到金陵来为官。
等属官出去打听过,到晚上回来,已经将消息打听的差不多,等李方唯拿到左右两相在朝中的人选,不由头疼,一份长长的名单足有二三十人之多,若是每家都送上“厚礼”,这也是比不小的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