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段云瑾身边,微微倾过身子,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因为它迟早是我的。”
***
半年前烧残的清思殿,终于赶在过年之前修葺一新,新帝段云璧由人牵着住了进去。
高仲甫对他看管极严,除了一个傅母和一个内侍,不许段云璧见任何人——除了痴傻的东平王。
这兄弟两个隔了将近二十岁,却出人意料地玩得来,两个人成日里大脑袋对着小脑袋,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高仲甫有一回特意凑近了去听,听见他们在讨论用什么东西能把蛐蛐儿喂肥。高仲甫也就不再管他们了。
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变聪明,这样就够了。
就是原本带了小七几个月的叶宝林,满以为这回小七成了皇帝、她就该飞黄腾达了,还通过高方进给高仲甫递话。高仲甫只觉这女人不知好歹,索性将她也关住了。
眼下让他头疼的事情在长安城外,大明宫内的他无暇多管。
武宁和长安隔了不知几千里地,歌舞升平的地方依旧歌舞升平。也只有在陈留王的宅子里,见着来来往往的谋士和武将,殷染会恍惚发觉,似乎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
“大兄!”段云璧一身团龙袍,歪歪斜斜地从清思殿台阶上奔下来,后头的内侍气喘吁吁地跟着:“陛下小心!小心脚下!”
段云琮傻乎乎地笑着,也不行礼,也不叫唤,就站在台阶下等着他。段云璧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脸颊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抬起头道:“我们今日玩什么?”
“陛下,您该喝药了。”旁边的傅母道。
段云璧脸色一变——刹那之间,明澈天真的神情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像是怕黑的孩子被关进了黑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身都在发颤。
段云琮皱了皱眉:“不能过一会儿么?”
傅母知道这大王是个傻子,言语间也不怎么恭敬:“这是高公公交代了的,必须按时喝。”
段云璧突然挣脱了大兄的怀抱往殿外跑去,“我不喝!”
他那身躯,瘦瘦小小的,哪里能跑出多远?可他是真想逃啊,他眼见着过冬的积雪正在消融,他如果这样子逃下去,能不能逃到春天里去呢?
春天里,他该有个阿家。阿家有美丽的脸和温柔的神情,就像三月里的月亮,兴庆宫中的夜火虫。阿家会哄他,抱着他给他唱歌儿,歌声就像是柔软的春风。
然后阿耶来了。阿耶最疼他了,阿耶从不让他受一丁点的苦,根本见不得他脸上分毫不开心的表情。阿耶有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他托举着他,大笑着说:“这是朕的儿子!”
段云璧脚下一滑,跌倒在地,地上破碎的冰层把寒气透进了他全身。春天不见了,再也没有春天了。
那个傅母的力气出奇地大,按得他不能动弹。另一个内侍立刻见机行事地端上了药碗,舀了一勺就往孩子的嘴里塞。段云璧不想吞咽,又被那勺子搅得咳嗽起来,眼睛里盈满了水,最后慢慢地黯淡下去。
不远处的段云琮看着这一幕,没有拦阻。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一股无能为力的愤怒,潮水一般,涌上来时他会害怕,退下去时他留不住。他恍恍惚惚地,只觉那天际的铅块一样的云好像马上就要坠落下来,而这天,马上就要塌了。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隐约是温柔,像在诱引着什么。
段云琮转过头。女人是由他带进宫里来的,她打扮成了他的婢女。他摇了摇头,却又回答:“在吃药。”
“什么药?”殷染宁定地注视着他。
“能让人乖乖的药。”他说。
☆、第154章
第154章——天下为注(三)
这天傍晚段云琅从外头回来,却没瞧见殷染,等了半天,才见她从厨房出来,手上毛巾捂着一碗粥,旁边的刘垂文捧着膳盘颠颠儿地跟着。
他觉得好笑:刘垂文这小子,真是越发地不知轻重。这当口儿上他不去枢密院给刘嗣贞帮忙,却在家里添什么乱子?
但无论如何,从朝堂上一身疲惫地归来,看见这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布着膳,灯火只点了两盏,将歪歪斜斜的影子交错重叠地映在墙上,他心中总是潜生出一种危险的依赖感。待刘垂文出去将门关上,一室温香之中,女人站在桌边朝他微笑,眼波里光华流转,便直直惹出了男人腹中饥饿来。
他走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倾身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怎么有这个闲心?”
他没有碰她,只是那声音低沉,像被按住的弦,令人身心发麻。殷染微笑着拂开了他,“只是怕你太累,特意多做了几道菜。”
她正要坐下,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盯着她,重复:“怎么有这个闲心?”
她看他半晌,无奈笑笑,“我进了一趟宫,见着了七——见着了陛下。”
段云琅皱眉。
殷染道:“对你来说很难的事情,对我却不难的。”
段云琅深深看她一眼,放开了她,自在桌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
殷染一边给他布菜,一边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看东平王和陛下玩得倒是相熟,两个人越看越像——”
段云琅敲了一下她的筷子,然后挪开了自己的碗。
殷染的眉毛挑了起来。
段云琅自顾自喝了一口汤,才道:“外面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殷染道:“我不放心。”
段云琅搁了筷子。他知道这些菜是殷染特意下厨为他做的,可他却吃不下去。原以为这地方可以让他舒适安心下来,可是并没有。
“小七既成了高仲甫的傀儡,那你就算手握重兵,又如何扳得动高仲甫?何况还有二殿下在一旁盯着……”这些事情殷染其实已思量了很久,说出来的时候异常地流畅,“你懂得用成德叛乱压制高仲甫,倒是一招险棋,可若高仲甫一纸圣诏传去蒋彪的忠武军,他们是听是不听?我猜二殿下也已经派人去打点中原诸路了,蒋彪是听你的不假,其他那几个可不一定……”
“你也知道,这只是一招险棋。”段云琅推开饭碗,站起身来,径自往内室走去。殷染都来不及看他的表情,只有一副冷淡淡的背影,“若龙靖博当真打到长安城下,天下倾覆,我也只有死国而已,哪里还管得上旁人?”
这话听起来就像置气了。殷染走到他面前,低头给他解开衣带,他嘴角微勾,隐约带了嘲讽:话都说得如此不留情面了,这会子来伺候他又是唱的哪出?待她将他的外袍放好,他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根本不容她反抗就将她扛到了床上去。
殷染连忙撑着身子半坐起来,而他却已经脱了鞋,一言不发地爬上床,身子抬高,身躯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