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盼道:“不是有皇后……”
“阿父又没有册封,阿母如何服众呢?”刘颐笑道,“况且阿母那性子……阿父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要不惹祸,我便天天念起无量天尊来了。”
刘盼思及妻子的性子,也是一笑,不再提这话,又说了两句,便提脚走了。刘颐方才吃下的药膳也起了作用,浑身暖洋洋的,也困了起来,便任凭宫女们服侍着,又睡下了。
且说刘盼听见刘颐那句提醒,也觉得刘徐氏为人颇能惹祸,如今却是要好好提醒她一番,莫要在这当头弄出什么事来,再难以收拾,便转身去了椒房宫。一路走来却看见宫室冷清,没有几个宫人服侍,待到了刘徐氏房中,却只听见低低哭泣。
刘盼掀开帘幔,看见刘徐氏正独自坐在华丽的殿中,身上只着中衣,草草地系一件裙子,脸儿白里透红、披头散发地坐在妆镜前,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异样。他前去抱住刘徐氏,低声问:“梓童为何要哭?”
刘徐氏听不懂梓童的意思,却知道是在叫自己。她好多日没有见过刘盼了,又害怕他休了自己,接二连三地做下错事,如今再见,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小意:“郎君说什么,妾才没有哭。”
“我瞧着你眼睛里有些泪痕呢。”刘盼说着,手指在刘徐氏脸上抚着,只觉得妻子如今是前所未有地漂亮,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却说刘徐氏,前几日被刘颐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这几日又是噩梦,又是宫人怠慢,生生瘦了几分。偏偏刘颐打得很有技巧,除了脸上耳光,身上居然没有一处青紫。就连那耳光到了如今,也消得毫无痕迹,根本无法告状。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打过以后,她的皮肤反倒似乎光滑了许多,肤色也白里透红,气色不知要比从前好上多少倍,便是告状说自己如今过得不好,也是不太好告的。
然而她却也没打算拿这个告状,若是刘盼问起来,她又要如何说刘颐打她的原因?刘盼那么好面子,若是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恐怕刘颐的状没有告到,她自己便要被骂上一顿了。于是眼珠一转,柔柔道:“郎君做了皇帝,就把妾给忘了,岂能让妾不伤心?莫说是眼里有泪痕,妾日日都在这里哭,盼着郎君到来呢……”
她甚至大胆地撩起了中衣,将刘盼的手放在了自己纤瘦的腰|肢上:“不止是妾在想,妾的肚子也在想……妾的肚子空着呢,等着郎君赐给妾一个孩子……”
刘盼眼里燃起了火焰,嘴里说着:“我这便许你一个孩子。”随即便将刘徐氏抱到了床|上,床幔也来不及拉下,便是一阵颠|鸾|倒|凤。
刘徐氏一边笑着逢迎,一边掩下心里得意。如今不过是没有孩子罢了,等她有了孩子,可看刘颐还怎么张狂!
☆、第四十三章
无论是在玉藻宫中养病的刘颐,还是如今正在鸾凤塌间恩爱的那对夫妇,都没能够嗅到这一刻传自东边的咸腥血气。
吴川王之祖是昭帝嫡次子,自幼聪颖,受尽宠爱,封邑亦是在天子辖域的近首,与中川郡接壤的吴川郡。吴川郡是鱼米之乡,风景秀美、地杰人灵且不必说,更有一样好处——首都新季乃是□□皇帝当年建来讨皇太后开心的,一应事物风貌与天子汤沐邑季川极为相似,更是为了□□与皇太后母子相见便宜,距离元都极近——刘颐姐弟被军队、马车护送,尚且只用了两日便至元都,从新季到元都,快马加鞭也不过一日多些的时间罢了!
正如刘颐之前的猜测,吴川王谋反之心,一早便是有了。这名声的铺垫、暗中的积蓄也做了多年,只待时机合适,便要扬起一面大旗,点将遣兵攻向元都。他多年来网罗的诸多能人异士,也都对此期待已久。本来听说要立皇太弟,还纷纷惋惜少了一番大展身手的机会,谁知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位置竟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侯爷给抢了去!一时间大骂刘盼白眼狼的也有,劝说吴川王不必动气的也有,但都人心浮躁起来。待到刘徐氏那番糊涂话被宫里的探子想方设法传回来时,众人便都知这机会有了——如今天时、地利、人和,若是不出兵,岂不愧对这大好局势!
于是一方面手下撺掇,一方面也是蓄谋已久,吴川王便不再迟疑,秘密计议了几日,商定了方案以后,便于一日遣十数好手潜入督查司,悄无声息地结果了那些帝皇耳目。次日一早便纠集了将领,分说计划,众将慨然应诺以后,便分派了兵马,向元都而来。
之所以督查司察觉了城中异动、吴川王又是过了数日才有动作,正是因为这些兵将一直分布在吴川郡各人烟鲜少处,虽则藏得密不透风,从未被人发现过,如今要大规模调集起来,却也不太容易。吴川王又要给一众交好藩王送信,免了后顾之忧,一来一回,又要不少时间。不过他自忖兵精将良,又蓄谋已久,当打得元都措手不及,便是没有藩王呼应,也怕不了什么,就这样起了兵。
他独独没能料到,尽忠皇室的督查司竟在那般早时便察觉了异动,报给了元都,朝中百官依然讨论了一个来回,消息却全被督察总司封锁着,没能漏出元都半步。十万叛军乌压压地拔往元都时,便在中川郡与吴川郡交界之处,遇上了一队集结已久的虎贲军。
南北虎贲并羽林孤儿乃是天子麾下直属禁军,羽林多为功勋之后,量少而精;虎贲则有“军户”之说,由□□时设,人员集自天南海北,却是百多年父子相袭,悍勇血统且不必说,对天子忠心亦是毋庸置疑。南北虎贲又称“北山虎贲”、“南川虎贲”,各有所长,人数共计二十万,在元都与边疆间流动。如今堵住了吴川叛军的,正是南川虎贲中的一万人。
虽则只有一万,天子枕畔的一柄利器与吴川王于山野中秘密训练的零散军队又如何相比?吴川王练了二十年的兵,库中兵刃却从未见过血,再者为了避人耳目,分布稀疏,大多队伍直至如今才是首次相见,磨合得如何暂且不论,与这些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儿郎相比,又怎能比得过?
吴川王眼见虎贲军来,心里也是犯憷。然而两军相逢,不能善了,吴川王便命人竖起帅旗,擂鼓开战。
杀声四起。
-
叛军与南川军相逢时节是中午,而过了半日,军情才被人一路快马加鞭送进了元都。
送信的士卒浑身大汗淋漓,来不及下马便亮出怀中令牌,求见了前朝当值的中常侍。张常侍刚要回家,便接到了这样一条消息,顿时唬了一跳,连忙至太极宫求见皇帝。偏偏如今刘盼吃饱喝足,正在椒房宫里消食,青杳正在尚宫局办理调往刘颐处的手续,瑶川夫人不好留在宫中,宫人们面面相觑,只得一面去寻刘盼,一面去寻拂煦。
拂煦作为先帝信重之人,又对朝中诸官了若指掌,也是颇受刘盼信任的。为了方便处理政务,刘盼特地在太极宫中为他留了位置,是以听到消息后,他也是最先赶过来的。张常侍对他观感却是不佳,因着□□规矩,中常侍只设三名,一正二副,皆从世代将族功勋里选,拂煦以一介黄门之身,却从先帝时便妄图染指中常侍之位,哪怕他再受皇帝信重,也为这些出身世家的官员们不喜。
拂煦却仿佛对张常侍的目光视而不见,泰然自若地一拱手,问道:“张大人近日来得勤了些。可是有什么要事?”
张常侍心里厌恶,表情冷淡,也不回答。拂煦便当着他的面,召来一小黄门:“你去玉藻宫里,将此事告知公主,便说是前线事紧。”
张常侍坐不住了,冷声道:“这是何意?”
拂煦一张恐怖面容尽展微笑:“张大人难道不是为吴川叛逆而来?我将此事告诉公主,张大人又有何异议?”
张常侍心里火急火燎,又素来讨厌拂煦,哪里耐烦与他勾缠,冷冷道:“前朝之事,自有陛下定夺,公主一介女郎,便是十分聪慧,却一直养在乡下,哪里插手得了军国政务?我奉劝你一句,既做了黄门,便该知自己本分,历经几朝又如何,这些事情可断不是你能来管的!”
他说话极不客气,对拂煦这等阉人十分鄙夷。拂煦眸中闪过冷光,却是笑道:“我说要将此事告知公主,张大人却说公主插手不得军国政务,这事却也不是我们两人定夺得了的,端要看陛下旨意。”
张常侍正要说话,便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朕的意思便是能!谁说朕的女儿不得插手军国政务的?”
那急匆匆从门外踏进来的,正是刘盼本人。他这几日才觉得松快了点,稍稍享受了做皇帝的乐趣,谁知顷刻间这点乐趣便被打破,宫人禀报张常侍进宫,刘徐氏不晓得好歹,犹不知足地在他身边歪缠,刘盼却清楚中常侍职能,知道张常侍进宫准没好事,只得赶了过来。谁知刚一走进殿门,便听见了拂煦与张常侍的对话,张常侍那一句虽是警告拂煦,却恰好戳了他的心窝——他可不正是养在乡下,一直蹉跎到四十岁的吗?
一时间不快起来,待拂煦出声,便声援了一句。张常侍连忙行礼,却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肃容将要事禀告了一番。
刘盼此前虽然恐惧,却觉得战场与自己十分遥远,再者百官已然顺服,兵将也已点齐,他只需卧在高堂之上安枕无忧,什么排兵布将,嘴皮子动动,自有人会安排下去,他又用不着上什么战场、见什么血腥,恐惧自然心中过了,很快淡忘下去。然而如今张常侍一句话,却说半日前南川军于某地遭逢吴川叛军,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讶然反问:“半日前?”
张常侍从他声音里听出些异样来,答道:“正是。”他仿佛感觉皇帝语调有些恐慌,却又疑心自己是听岔了。天子之女尚且能在百官朝臣面前侃侃直言,天子为人端方亲和,又怎会因为一条战报而失色呢?
在张常侍看来,吴川与中川接壤,新季与元都更是十分接近,吴川王筹谋了这些时日,若是没有动作,才是令人忧心的。他所担忧和急切的是挡住了吴川王的那一万虎贲,吴川王军队号称五十万,实际虽然并没有那么多,却也不是一万虎贲便能阻挡的。如今也不知战况如何,不知增援是否已到,事态紧急,应当赶紧召集百官再开朝会,将元都四处布防起来才是。
然而刘盼却已慌了手脚,往日被可以忽略的恐惧重新涌上了心头。他做梦也未曾想到,战场竟离自己如此之近!半日之前?这岂不是说,吴川王很快便要打上元都来了!
☆、第四十四章
如今才方至春分,未近清明,还是寒意未卸的时候,火盆虽然已经熄了,衣衫却仍然厚着。刘盼却只觉得自己犹如身处酷暑,被架在火上烤着,汗水须臾间浸|湿了衣背,禁不住喃喃着:“这可怎生是好?”
他心内犹存对吴川王的敬畏,虽然确实觉得自己这皇位来得名正言顺、无可指摘,本身是天命所归,可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却是一时之间无法变更的。吴川王便是他攀不上的高山、跨不过的深堑,几日前刘颐的动员虽是在鼓舞百官大臣,可又何尝不是让他也寻得了振奋的理由呢?
可是之前好不容易提起的那点振奋,却又在如今变得烟消云散。与其说是想不到,不如说是刻意地不让自己去想,新季距离元都,究竟只有多么一点的距离……而他本人距死亡的威胁,又有多么近的距离!霎时间心内满是惶恐,再想不起自己的皇帝威风、权势甘甜,只是一迭声地问道:“张常侍,你没有听错罢?吴川王怎会这么快便举兵了呢?他怎么会这么快便到了了!”
张常侍不禁有些诧异,行礼道:“臣下所说并无虚假,此是前线加急战报,送信的小卒正在前朝休息,陛下若是想了解更多,臣下可召他前来问询……”
以他想来,陛下毕竟是那般的出身,龙潜于野,三十多年来未曾经历过什么大事,又曾托庇过吴川王,如今忽逢大事,一时之间言行不当,也是情有可原的。遂拿出十二分的恭谨态度来,好声劝道:“陛下毋须担忧,如今奏报已言,两军交战是在怀宁县,距元都尚有一百五十里。正午时间交战,如今已是傍晚,想必是胜是负,也已分出个结果来了……纵然无果,如今也定然已鸣金收兵,陛下只要连夜派下指令,命各处虎贲前去支援,吴川叛逆的项上人头,也早晚会送到陛下案上!”
话音未落,便招来了拂煦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