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问话,正在喝彩的袁一转过头,看了眼士兵,心语:“一盏茶时间,终于有人看到我了。”
袁一装出一副儒雅书生的模样,向士兵拱了拱手,恭谦而拘谨地笑了笑:“兄台好!我是新调遣来折冲府整理文书的典史,今天刚到任,不怎么熟悉这里的环境,刚才在府里转着转着就到这里来了。”
显然,士兵接受了袁一的这套说辞,只见,士兵脸上的紧张情绪得到放松,他点点头,笑道:“他娘的!吓死老子了!原来你是新来的典史,我还以为你是朝廷派来折冲府找麻烦的人!”
袁一笑了笑:“兄台,还真会说笑。有哪个朝廷大官会穿成我这样?”
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这倒是一句实话。”他边说,边做着动作:“哪个朝廷大官头上不是戴着这么大的金冠,系这么粗的玉腰带,还有,身上穿的衣裳都是金线织的,脚上穿的靴子都是一百两才能买一只,如果想要买成一双,就得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啊!我们一年俸禄,都不够买他们一只靴子。”
见士兵说得夸张,袁一打趣道:“这么说来,他们简直就是一金娃娃!”
“那可不是!”
袁一见与士兵聊得越发熟络,便开始套话。他压低声音,问道:“我来折冲府时,听说这里管事的老大是一个什么郡王,他整日待在郡王府里游手好闲,把折冲府所有事务都交给了一个姓梅的将军处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听袁一打听起这些事,士兵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他心想,自己与袁一认识还不到半柱香时间,而且,对于他典史的身份也不十分确定,万一他为人不善,自己又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此时,袁一见士兵一脸沉默,也猜到了他的心思,便道:“我新来乍到,想要知道一些规矩,摸清一些门路,避免日后在为人处世时栽跟头。”
虽然,他说得很含蓄,可士兵也能明白他意思。士兵心想,曹史虽小,可也算是官,对于自己这个身份卑微的士兵来说,袁一也算得上是高人一等。可他没有半分高傲,始终都是客客气气地跟自己说着话,现在,还不介意放低身份,虚心向自己求教,自己应该跟他一些事情,以免他拜错码头,日后受罪。
这样想着,士兵便很直率的说出了袁一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想要拜码头,对吧?”
袁一微微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兄弟。若折冲府真是梅将军管事,那我找个机会,向他拜拜码头,就算万事大吉了。”
士兵摇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此话怎讲?”
士兵特意向前走了一步,在他耳边低声道:“在别人眼里,他是梅将军,可到了我们这里他就成了没将军。因为,没人会把他当回事。”
第195章 恶毒流言
袁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折冲府真正管事的人是?”
士兵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而后,把声音压更低道:“反正这事在折冲府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这里算起来既是长安的第一折冲府,也是折冲总都尉处理公务的官衙,这样一来,这里就有两个发号施令的老大。可按官职来说,总都尉要比折冲第一府的都尉大,通常情况下,折冲第一府的都尉就会成为总都尉的副手,协助打理长安十二折冲府的事务。”
士兵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折冲第一府的都尉,与其他十一府的都尉官职相当,可因为这层原因,第一府都尉的权力,就要远远大于其他都尉。因为这是一个惯例,所以,总都尉默许这种情况的存在,而其他都尉也都以第一府都尉马首是瞻。”
听到这儿,袁一插话道:“这么说来,折冲将军这一职位不就成了形同虚设?”
士兵点点头:“常言道,入乡随俗。折冲府一直都有折冲将军这一职位,可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一自然形成的惯例,包括总都尉。朝廷见没有折冲将军,折冲府照样能够正常运转,就不再派人担任折冲将军,可就是不知道,朝廷为什么没有取消折冲将军的职位。所以,我们名义上的老大荣郡王,也像你一样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强行把自己的亲信提拔成折冲将军,然后,把他安□□折冲府,这样等同于破坏规矩,这样当然难以服众。”
袁一笑了笑:“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我要是那个糟糕透顶的荣郡王,一定要给你个官当当。”
士兵脸上显露出些许得意:“这也没什么,都是耳濡目染罢了!我十六岁从军,在塞外的都护府待了六,七年,然后,又在长安折冲府待了将近十个年头。算起来,我也在军中混了十多年,运气好,几乎没上过战场,所以,身上连半条疤痕都没有,健健康康地活到了现在。虽然,我没立过功绩,也没捞到过一官半职。可是,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把都护府和折冲府的规矩和门道,摸得一清二楚。”
袁一问道:“你能把这两个军政机构的脾气,摸得这么清楚,还真是难得。有没有想过,以后,遇到合适的机会,弄个小官做做?”
士兵摇摇头:“明年我的军役期就满了。到时候,朝廷会发一笔退役安置的银子,我拿着拿笔钱回到家乡,置几亩田地,过着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那才叫快活!”
袁一低头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是啊!那真是让人羡慕的日子。”
士兵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你真要羡慕,就要羡慕得折冲府的老大荣郡王。”
袁一皱眉道:“他有什么好羡慕的?”
士兵狐疑地眼神看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就封了郡王,住在长安城最好的宅子里,甚至,皇上他老人家,见荣郡王还未娶妻,就相当关照的,让荣郡王亲自去宫里挑了十二名美女,带回郡王府。听说,那十二名女子个个美得跟仙女下凡似的,貂蝉,西施在她们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袁一深感不快道:“这也太离谱了吧!皇上可是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放一个大男人进宫里,挑选他的女人?”
士兵解释道:“坊间传闻,不都是传来传去,越传越夸张。我们这些跟他们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小人物,就当笑话,闲话听听就好了,不必太较真。”
说着,士兵邪邪地一笑,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荣郡王房间里有张可以容纳八个人的大床,他每晚都叫上五个姬妾与他同床共枕,整天窝在郡王府,就是为”
袁一听着士兵把他的生活越说越荒淫,越说越龌龊,突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里开始嗡嗡作响,士兵的说话声渐渐被这样的嗡嗡声掩盖。一瞬间,他终究明白,武后为何要让他挑选美人图,为何要让孙满贵带着那些女子,招摇过市地来到郡王府。
武后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与十二名女子的传闻流入市井,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在无数人口耳相传时,被无数次添油加醋,甚至,被好事者加入许多无中生有的故事。
如此,一个简单的传闻就变成了一个色彩斑斓,口味辛辣的故事,在坊间以瘟疫般速度传播着。这样的故事在大多数人面前,像一个装扮滑稽的丑旦,孜孜不倦地传播着乐趣,或是恶趣。
可在少数人面前,或者说在极少数人面前,它则成了毒辣的刺客,能够一剑刺穿人心,可偏又不把人刺死,只是让人痛不欲生。
它来无影去无踪,在最不想看到它的时候,偏偏出在你面前冷不丁地给你一刀,如果想要逮住它,置它于死地,它就混进人群,让你觉得,见到的每个人都是捅过你刀子的刺客。
显然,袁一属于后者,他觉得,太平也应该属于后者。
武后作为这个坊间流言的发起者,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一个屎盆子扣在袁一头上,把他搞得臭不可闻,恶心至极。切断他的退路,也让太平不敢再靠近他,浇透他们之间哪怕一点点可能旧情复燃的火星。
这时,见袁一陷入了沉思,士兵拍了拍他道:“喂!想什么呢?”
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觉得,荣郡王活得还真够可悲!”
士兵笑道:“别人羡慕他还来不及,你倒觉得他可悲,你的思想还真够特别。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我自己是条汉子,所以,之前,从来没有崇拜过任何男人,觉得英雄说的都是像项羽,关羽那样的历史人物。后来,我唯独觉得能称得上当世英雄,就是荣郡王,准确的说袁将军。”
听到这话,袁一垂下视线,摸了摸额头道:“是吗?”
“当然。他凭借几万固盟军,就差点把整个突厥都给掀翻了,幸好突厥的可汗识时务,及时服软向大唐称臣,不然,突厥早就成了大唐的国土。还有,他奇兵突出,带领几千人就把战神笃鲁的几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简直是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唐军在吐蕃的败局。”
士兵说得越发兴奋:“这些战绩已经很牛了!可这还不算他最厉害的事迹。之前,他遭人陷害差点死在吐蕃。后来,虽然老天开眼,让他奇迹生还,可他还是背负的投敌叛国的罪名,只要他一现身,就会被朝廷诛杀。可即便如此,他为了给惨死在吐蕃的士兵洗脱罪名,也为了揭露李泰仁和杨志俩个王八蛋的真面目,他竟然绑着炸药,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含元殿上,威胁皇帝,让他在一个时辰之内,不把李泰仁和杨志带来说明真相,他就炸了含元殿,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士兵用手一击拳,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最气人的什么吗?李泰仁和杨志那俩个王八羔子,竟然脚底抹油跑了!当报信的人一来,说那俩王八羔子跑了,皇帝下得痛哭流涕,差点从龙椅上滚下来。皇后娘娘害怕得脚一软,当场就跪在了袁将军面前。还有,那帮文武大臣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都争先恐后地来抱袁将军的大腿,求爷爷,告奶奶似的,求袁将军放过他们,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