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那一年抱着个空瓷罐上的梧桐山,罐里一个铜板没有,可她要先找个能藏钱的地方。
那年冬天很冷,桐江水都结了冰,放眼望去青凌凌一片,冷得人直冒寒气,山上白雪皑皑,她踩在雪地上,积雪嘎吱嘎吱响,山道旁树枝上的冰碴在震动里微裂开,里面的枝条被火烧似粗糙焦黑,当时她还摇了摇树枝,用稚嫩的声音大喊道:“明年春天就发芽长叶子了。”
——青松劲草,大雪压不垮,野火烧不灭。
这是许庭芳对自己的评语。
简雁容握起拳头,甩甩头,晒然一笑。
不来往就不来往,没什么好伤怀的。
第二十九回
掌灯时分简雁容还没回府,程秀之使人寻了几遍,正不耐烦着,门上递了一封书信进来,却是简雁容托人捎来的,道家里爷娘有事儿,告假半月。
这厢书信刚看完,程新悄悄进来禀报,刚听到的消息,简家小姐被曹太后命人重杖了十板子。
程秀之如烧得正旺的火盆被泼了水,继而又是浓油落进火里,一时冷飕飕,一时又热灼灼,舒适的楠木大交椅变成小舟,在风尖浪口摇摆,颠得人再坐不住。
“爷,你怎么啦?”程新不解。
“没什么,下去吧。”程秀之刚想交待他悄悄潜入简家察看简雁容伤势,被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一望,到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程新出去了,程秀之神思不宁,只觉焦躁的很。
许是被简雁容成日在耳边咶噪惯了,把小满招来让她呱叽几句,也便好了,这么一想,深觉有理,程秀之拍了拍手,也不用拉铃绳,小满在抱厦里等着,听得响声,眨眼间便进来了。
程秀之收房之时为显庄重,赏了小满不少衣裳头面,又特意让程昱拔了个小丫头唤画儿的给她使唤,小满也有了主子派头不再是丫鬟模样,为讨程秀之喜欢,精心装扮了,腕间翠玉镯玲珑,髻上双蝶金簪流光,一袭雪缎流仙裙,双臂挽了长长的垂纱,如梦如幻,艳丽鲜妍,自己照过几次镜子,自为不错,进得房来脸蛋儿红红看程秀之,柔柔道:“爷要什么?喝茶还是写字,奴婢侍候爷。”
程秀之原想招她说话解闷的,见了人却厌烦的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扮得妖里妖气作什,去,把髻解了,随意乌布头巾包了头,换了青衣灰裤子来。”
乌巾包头,青衣灰裤,这不是小厮的装扮么?容哥晚上不回来,爷见不着拿自己当替代物儿么?
小满流泪忍耻走了出去,让画儿找程昱要来小厮衣裳,心中还奢望着,忙忙换了衣裳又进了上房。
简雁容高挑俊秀,阔步朗声,小满却娇娇小小,声音嗲且柔,程秀之看了一眼,大为扫兴,赶瘟神似斥道:“东施效颦东施效颦,出去,给我出去。”
赶走了小满,房子更加寂静,程秀之烦躁不已,歪到床上懒待动弹。
步锦支窗吹进来夜风,烟紫色妆花织彩百花飞蝶纱帐扬起落下,蝴蝶动了起来,在百花丛里你追我赶嬉戏,程秀之有些恍惚,模糊里空气浮动开暧昧的气息,心思也跟着蝶儿动了起来,软缎被子半掩的腹下部位有了不明动静,纱帐上的蝶儿伏到花心采蕊,花蕊晃晃荡荡,渐渐变成简雁容的脸,乌溜溜的眼睛机灵慧黠不再,迷离失措,睫毛轻轻颤抖着,眉尖微蹙,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悦。
程秀之只觉有柔软似双唇的物-儿忽轻忽重地在自己腹下来回滑动似,又痒又麻,身体被架上火堆,血液劈啪作响,飘散纷乱,喘-息克制不住。
热烫烫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闻得低泣,昏昏默默,娘亲惨白着脸流泪揽着他,悲声道:“行止,妹妹交给你了,好生照顾妹妹,切记,让妹妹终其一生不得刺绣,从今往后,世间再无顾绣。”
阴风惨惨,白幡猎猎,黑幛重重,中堂上摆着爹娘的棺椁,暗夜里管家程叔给他和年仅六岁的妹妹穿上粗衣布服,嘱道:“少爷,许临风必不肯罢休,让阿新保护你和小姐快走,记住,到老奴的乡下老家去,由阿新请族长把你和小姐记进程氏族内帮你们造新身份,改名换姓,别暴露身份。”
程新带着他兄妹两个才走出两里地,回头看时,顾府一片火海。
“爹,娘,程叔……”程秀之大叫,惊觉过来,似梦非梦一场,睁眼看时,再无旖旎,铭记的只有那夜顾府冲天的火光带来的彻骨噬心的痛苦。
仇恨经年累月久积叠加,人便成了魔,成了兽,成了嗜血的鬼魅,满眼只有杀戮,只盼着将仇人残肢断臂,血肉斩成烂泥,骨头敲成碎渣……而后,来上嚼肉喝血的饕餮盛宴。
情是镣铐,欲是悬在头上的利剑,要不得。
许临风仅许庭芳一个独子,许庭芳则情迷简雁容,这颗棋子用得好,扳倒许临风指日可待。
程秀之微微一笑,轻扯床头细绳。
程新很快进来,程秀之咐咐道:“悄悄地去简府走一趟,看看那个素婉眼下的情况。”
把简府推到钢刀锋下,许庭芳不出面相救便罢,若出面,可有热热闹闹一场好戏看。
没有素婉那厢搞出什么事,简府眼下也很热闹。
简雁容从相府出来后先回家,进家门后惊呆了。
正厅摆满了东西,有布料,团花云霏锦缎、海棠春睡轻罗、缂金提花软绸等,也有摆设,乌木架屏、寿山石雕,青铜冻鼎等,还有头面首饰……均是稀罕物儿。
“爹,你又纳妾了?”简雁容傻傻问道。
打死她也不相信简老爹和邵氏舍得拿银子出来置办这些。
“不是,这是兴献王府差人送来的。”简老爹笑得合不拢嘴。
“兴献王府干嘛送我们家东西?”简雁容背脊有些凉。
“你去问蕊珠,爹也闹不清。”简老爹弯着腰摸摸绸缎,再拿过青铜冻鼎细看,又凑近胭脂水米分轻嗅,忙的很,没空搭理简雁容。
简蕊珠虽然亲娘在堂,待遇并没比简雁容好上一分半分,简雁容会赚钱,给自己房中添置了不少好东西,简蕊珠不会赚钱,房间雪洞洞的,窗上挂的米分色霞纱褪色了,白里泛着黄,瘆人得慌,一张架子床睡了十几年没换,远远就听到吱呀吱呀响声。
十板打下,简蕊珠屁屁开了花,惨白着脸趴在床上,邵氏在房间里来回打转,嘴里不停叨念。
“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办好……”
看到简雁容进来,邵氏大喜过望。
“雁容,蕊珠什么都不说,你问问,兴献王爷到底看中的是你还是她。”
果然是顶着自己的名义招摇撞骗,简雁容气得目眩头晕。
简蕊珠见她恼得赤眉白目,吃了瘪无处发泄,心情大好,屁股不疼了,笑嘻嘻道:“不是我不说,是我自己也没搞清楚,兴献王爷抱着我时以为我是姐姐,我当时戴着帷帽,他也没看到我的脸。”
她顶着自己的名字给一个陌生男人随随便便搂搂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