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愁眉不展低着头, 余光瞥向边上岿然不动的侯爷, 心下大惊, 难道侯爷也不过去?
若是这样,老夫人就尴尬了。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平日里待寿安院态度就略有敷衍了, 如果顾泊远再表明态度,下人们更会肆无忌惮, 往后老夫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今天之事,由老夫人先挑起, 确实有失偏颇,但孝字当头,夏姜芙忍忍就过去了,京城大户人家, 老太太老夫人都是这么些个性子。
顾泊远坐在桌边,手里端着个盒子,是他为老夫人备的寿辰礼,请护国寺主持开过光的佛珠,在嬷嬷冷汗涔涔的哆嗦中,他将盒子递给夏姜芙,“皎皎,我们去寿安院看你祖母。”
没唤夏姜芙。
嬷嬷不敢有意见,转身掉头先回去了。
她看得出来,夫人是不准备容忍老夫人了,寿辰这么大的事儿她都懒得敷衍,将来,二人还有闹僵的时候,嬷嬷抆了抆额头的汗渍,拽着暗紫色的长裙,很快消失在拐角。
屋里只剩下夏姜芙,她一扫方才的冷淡,叫秋翠和她一块去湖边的院子,那搭建了戏台子,云生院的姑娘们昨个儿歇在那,她到的时候,姑娘们扎堆在院子里上妆,穿上布庄做的衣衫,英姿勃发,颇有几分气势。
“夫人,您看要不要排练场?”秋翠目光炯炯盯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姑娘们,夏姜芙心宽,姑娘们进门后就没过问,她不能不把眼睛抆亮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她们乱跑冲撞了人,丢脸的是夏姜芙。
好在,姑娘们安分守己,并未有出格的举动。
“不用,问问她们吃过饭了没?让偏院的厨房多备些吃食,别饿着了。”夏姜芙走到最里边,屏风里还有些姑娘排队换衣服,姑娘们在云生院习惯了,脱衣服没什么避讳,夏姜芙交代了几句就到了前边。
宁国公府和秦府的人来得早,瞅着大儿媳和二儿媳,夏姜芙啥烦闷都没了,换作其他人家宴客,主人家领着身份尊贵的夫人聊天说话,但夏姜芙不同,走哪儿都把宁婉静和秦臻臻带着,羡煞不少人。
安宁国民风开放,婆婆带着未来儿媳迎客并无不妥,但夏姜芙笑得是不是太欢喜了些,凝视着宁婉静如花似玉的脸能傻乐上好一会儿,旁边夫人说什么她都不理会,这情形,诡异之至。
傅蓉慧看在眼里,心情当真是复杂,女儿中意长宁侯府,迟迟不肯应下裴府的亲事,而她试探过夏姜芙,并没有和她结亲的打算,再拖下去,裴府定了别人,女儿就落得两头空,她左右为难的低叹了声。
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明夫人。”顺昌侯夫人在傅蓉慧旁边落座,眼神有意无意扫过凉亭外看着宁婉静发愣的夏姜芙,“她在京里的风头,都盖过宫里太后了,你听说了没,柳家请承恩侯夫人出面说和,想撮合顾三少和柳小姐呢。”
柳青芯才华横溢,蕙质兰心,嫁入侯府无人会质疑她的本事,可她偏偏是柳家小姐,这事儿就有趣了。
“梁夫人。”明夫人挥退旁边的丫鬟,压低声音道,“柳家在书院做的事儿众所周知,你觉得顾夫人看得上他们家的小姐?”
就她所知,夏姜芙给礼部刑部兵部侍郎府下了帖子都没柳府的份儿,其中疏远,显而易见。
柳家前边暗算人家儿子,后边又巴巴上门想做人儿媳,太看得起自己了。
顺昌侯夫人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顾夫人和咱不同。”
京城关系错综复杂,许多人家为了巩固地位而联姻,朝下朝上都流行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柳府若有用处,娶了无伤大雅,偏偏是夏姜芙,心头记仇着呢,柳青芯想进长宁侯府的门,下辈子吧。
“明夫人,听说令小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您可是眉目了,要不要我帮你?”说这话的时候,顺昌侯夫人转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夏姜芙,“顾夫人看似嚣张,心头却也懂分寸,瞧瞧宁小姐和秦小姐,穿得多光鲜体面?”
夏姜芙出手阔绰,手里得了绸缎首饰都会送去宁国公府和秦府,指明是给未来儿媳的,安宁国以孝治国,晚辈孝顺长辈乃理所应当,这长辈反过来讨好晚辈的,夏姜芙还是头一人,她也不是讨好,反正就爱送东西,绫罗绸缎,源源不断送往府邸,这份心,连她都比不上。
傅蓉慧表情淡淡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欣苒的亲事,就不牢梁夫人费心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傅蓉慧和顺昌侯夫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顺昌侯府的做派她略有耳闻,顺昌侯的爵位是先皇看在长郡主的份上给的,领的是闲差,没有实权,长郡主是皇室中年纪最长的人,颇有几分威严,素来不愿意掺和京里的事儿,梁夫人忽然开口说帮她,由不得傅蓉慧不提防。
顺昌侯夫人吃了闭门羹,不在意的笑了笑,她也不想开这个口,但没法子,谁让夏姜芙有本事生了一堆不省心的儿子呢,在府祸害夏姜芙就算了,偏偏放出去连累其他人,聚众赌博不说,将南蛮公主赢得身无分文,她不巴结好夏姜芙,他日南蛮公主来京告御状,她如何帮梁冲脱罪?
那可是老夫人的命根子,有个三长两短,府里还不得闹翻天了?
侯爷领的闲差,说话没人听他的,思来想去,抱紧夏姜芙大腿是最稳妥的,梁冲信里说了,随行的少爷们都赢了钱,长宁侯府几位少爷也是如此。
梁冲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夏姜芙护短到什么程度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没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和夏姜芙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以前她不屑,如今却颇有些庆幸,夏姜芙出了名的刁钻蛮横却性情耿直,不懂弯弯绕绕算计人,她哪怕当众骂了人,过去就过去,不会报复回去,就像对刑部的梁鸿,对承恩侯府的柳瑜弦。
秋风吹过,树上的树叶簌簌落地,一排银杏树下,铺了一地的金黄,银杏树后,传来低低的耳语声。
“老夫人德高望重,你讨得她欢心,必能如你所愿,芯儿,姑姑自是盼着你好的。”柳瑜弦拿掉柳青芯肩头的银杏叶,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她最引以为傲的是生了三个儿子,在侯府站稳脚跟,得侯爷敬重,外人羡慕,眼下才明白,有女儿未尝不是件好事,不用急得她将主意打到娘家侄女头上。
但别无他法,她厌恶小妾姨娘,府里的一堆庶女是眼不见心不烦,不敢指望她们为自己办事,娘家侄女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深厚,比庶女们更值得她信任。
“老夫人深居简出,喜欢吃斋念佛,你性子贞静,定会与她投缘。”柳瑜弦顺了顺她鬓角的发髻,小声提醒柳青芯到了老夫人跟前该说什么,完了,轻轻叹息道,“走吧,我领着你过去。”
若非朝堂局势起了波澜,她是坚决不会让娘家人和长宁侯府牵扯上的,有人状告陆家在东境吃空响,皇上言语间对承恩侯府信任有加,要求彻查此事还侯府清白,实则不过为了坐实他们的罪名,外边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从不过问,但也知道真被梁鸿查到什么,侯府就完了。
侯府今时的地位是靠赫赫军功积累起来的,随着顾泊远赢得南边战事胜利,皇上壮志雄心要征服东瀛和西陇,一旦天下太平,像她们这种军侯世家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迟早会渐渐没落,侯爷所作所为是为了侯府,她并不觉得错了。
梁鸿已经被收买了,但谨慎起见,拉拢振国大将军和顾泊远势在必得,皇上野心勃勃意欲夺回兵符,威胁到的是他们三府的地位,只要他们三家同仇敌概拧成一股绳,东西两境有战事,皇上就需要他们,他们三家就不会从云端跌至泥里。
柳青芯静静听着姑姑的叮嘱,小脸绯红。
“陆夫人自视甚高,明里暗里挤兑顾夫人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突然转性要把侄女嫁进侯府?”顺昌侯夫人站在不远处,表情怪异的瞅了眼身侧拧眉的傅蓉慧,“明夫人清楚缘由吗?”
朝堂最近就那么大点事,哪怕上边有意瞒着,但还是有风声走漏出来,傅蓉慧脸色平静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顺昌侯夫人翻了个白眼,“明夫人不愿意说就算了,如今整个京城上下,盯着长宁侯府少夫人位置的数不胜数,你真要为明小姐好,还是好好谋划谋划吧。”
青年才俊,顾家几位少爷可是炙手可热的说亲对象,晚了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傅蓉慧抿了抿唇,视线落在远去的二人身上没有说话,片刻掉头走了,原本,她们是要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的,既然柳瑜弦斗志昂扬,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穿过长长的走廊,笑吟吟的走向夏姜芙,“听说云生院的姑娘们今个儿会演出大戏,总算有机会开开眼界了。”
追上来的顺昌侯夫人挑了挑眉,以为多沉得住气,还不是假装平静,她虽不知朝堂发生了何事,但从几人的态度可以看出来,抱紧夏姜芙大腿,有利无害。
连自命清高的柳瑜弦都这么做了,她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慢悠悠走过去,顺着夏姜芙的眼神落在远处的身形上,拍马屁道,“别说,这宁小姐和秦小姐生得可真好看,瞧着做派就像长宁侯府的人。”
夏姜芙一怔,眉眼舒展,笑得嘴角都歪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她们是好姑娘,我儿有福气啊。”她是真开心,眉梢间尽是喜悦和自豪,不得不说,国公府培养出来的小姐无可挑剔,知书达理面面俱到,进退有度,当真是应了那句话:长得好看的人,心眼也不坏。
迂回弯折的走廊间,二人一红一黄的装扮仿若花间飞舞的蝴蝶,明丽,鲜活,夏姜芙转身看了眼顺昌侯夫人,疑惑道,“二位不是去寿安院了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不识路,我命人送你们过去。”
“不用。”傅蓉慧表情淡了少许,“我瞧见承恩侯夫人带着柳小姐过去了,不着急,你站了半个时辰了,可要坐下歇会儿?”